正文 第一部 朋友

「我身邊總有一個人是多餘的。」——隱士如是想。「總是一個,——這終會變成兩個的!」

我與我自己常在太熱烈的會話中:假若沒有一個朋友,我怎能忍受呢?

朋友之於隱士,永遠是一個第三者:第三者是阻礙兩個人的會談不致沉到深處的浮木。

唉!隱士們的深處多了。所以他們希求一個朋友,時時引他們上升。

我們信任別人的地方,正顯示出我們願自信而未能的地方。我們對於朋友的希求泄漏了我們的弱點。

一個人常常用愛來越過妒忌。他常常進攻而自樹仇敵,目的在隱匿自己的可中傷之處。

「你至少做我的仇敵吧!」——真正的崇敬說,它不敢要求友誼。

如果一個人需要朋友,他必須願意為朋友作戰:因之,為著作戰,他必須具有做仇敵的能耐。

我們應當敬重我們朋友身上的仇敵。你能十分接近你的朋友而毫不冒犯他嗎?

你的朋友應當是你的最好的仇敵。當你抵抗他時,你應當最接近他的心。

你不願意在你的朋友之前穿上衣服嗎?你向你的朋友顯露你的真相,算是對於他的崇敬嗎?無怪他詛咒你墜入魔道去!

誰不知隱匿自己,徒使別人憎怒:所以你們更應當畏懼裸體!是的,如果你們是神,你們便可以因穿衣服而羞慚。

為著你的朋友,你愈裝飾愈好:因為你應當是他的射向超人之箭與希望。

你為著想認識你的朋友的真相,你曾看見過他睡覺時的形貌嗎?他的形貌到底是怎樣的?那是照在粗糙不完全的鏡里的你自己的尊容。

你曾看見過你的朋友睡覺嗎?你因他那形貌而懊喪嗎?

啊,朋友,人類是應當被超越的。

朋友應當是善於忖度而善於沉默的專家:你不必希望看見一切。你的夢應當把你的朋友醒著的行事告訴你。

你的同情應當也是一個忖度:你才知道你的朋友願否接受你的同情。也許他喜歡你的不動情的眼睛和板著面孔的漠視呢。

對於朋友的同情應當被藏在一個可以折斷牙齒的硬殼裡;這樣,它才充滿著體貼與甜蜜。

你能提供朋友以孤獨與新鮮空氣,麵包與藥品嗎?許多人不能自除鏈索,卻是朋友之救主。

你是一個奴隸嗎?那麼,你不能做朋友。你是一個暴君嗎?那麼,你不能有朋友。

很久以來,婦人身上藏著一個奴隸與一個暴君。所以婦人不解友誼:她只解愛情。

在愛情里的婦人對於她不愛的一切常有偏見與盲斷。便在婦人的自覺的愛情里,光明之旁,常有暴變,閃電與黑夜。

婦人還不能了解友誼:他們永是貓兒,鳥兒。或者作最好的說法,是牝牛。

婦人還不能了解友誼。但是,告訴我,你們這些男子,誰又了解友誼呢?

呵!可憐的男子呵!詛咒你們靈魂的貧乏與貪吝吧!你們給朋友的,只是我給仇敵的;而我不因此更窮些。

夥伴關係是有了;還須有友誼呢!

查拉斯圖拉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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