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狼行天下 第六百四十九回 舉酒對紅顏(二)

屈彩鳳勾了勾嘴角:「真會這麼可怕嗎?」

天狼知道屈彩鳳從小讀書並不多,對歷代興亡更是幾乎一無所知,其實天狼自己幼時在武當習武,對這些也並不太清楚,還是進了錦衣衛後,陸炳經常和自己談古論今,在錦衣衛練十三太保橫練那半年,自己練功泡藥酒之餘百無聊賴,也看了不少錦衣衛總部里的史書,不說學富五車,但至少對於從春秋時期到大明的歷代興亡更替已經是了熟於心了。

天狼正色道:「彩鳳,自古以來,最可怕的不是官府欺壓百姓,而是那種各路豪傑揭竿而起的亂世,亂世中的各路英雄豪傑,無不是手下數萬乃至數十萬兵馬,這些兵馬從何而來?還不是徵發普通的百姓。百姓們沒有地種,全去當了兵,那到頭來糧食就會成問題,即使不當兵的百姓,也會餓死,這就是所謂的亂世慘景,只有身強力壯的人當了兵才能活下來,而老弱婦孺往往會給亂兵殺掉,做成人肉乾,以為軍糧。」

屈彩鳳聽得花容變色:「吃人?真是禽獸!」

天狼嘆了口氣:「亂世就是這樣悲慘,所謂易子而食,賣兒賣女,各種人間慘劇都是這樣,就是我朝太祖洪武皇帝,當年在淮西起兵,部下也曾經以人肉為軍糧呢,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就是這個意思,而亂兵們攻州掠縣,都是不事生產,專門擄掠,到時候就是你巫山派屬下,只怕趁亂打劫百姓的綠林土匪,也不會在少數。」

屈彩鳳一皺眉:「不會的,滄行,你總是把我們看成土匪,我不喜歡你這樣,無論是師父還是我,都有嚴令,不得欺壓良善的。」

天狼灌了幾口酒,微微一笑:「彩鳳,人的本能其實是和禽獸無異的,只不過後天的禮教讓我們有別於禽獸,若是能豐衣足食,比如現在這樣,你們外面的弟兄們有的吃有的住,加上有山寨的嚴令,那是不會欺壓百姓,可如果沒的吃呢?如果三天沒吃沒喝,你還叫他們遵守羅剎令,又有幾個人會聽你的?」

「當年唐末的黃巢,攻入長安的時候,是想改朝換代的,所以也頒了軍令,禁止士兵劫掠百姓,而一開始他的部下也確實軍紀嚴明,可過了兩個月,黃巢軍缺糧,於是士兵們就開始自發地在長安到處打家劫舍,完全變成一幫土匪強盜,最後敗退到河南陳州一帶時,更是乾脆四處抓捕百姓,扔進巨型石磨之中,象舂米一樣地把人連骨帶肉地弄成肉泥,以為軍糧,彩鳳,只要沒吃的,這些手裡有刀的人就會變成魔鬼,是任何軍紀和命令都無法維持的。」

屈彩鳳聽得一直眉頭緊鎖,一直聽到黃巢那種機械化人肉作坊的時候,櫻口一張,幾乎要吐出來:「枉我還以為黃巢是個大英雄,想不到卻是個喪盡天良的屠夫,若是我能早生幾百年,一定親手挖出他的狗心,以祭奠慘死的百姓。」

天狼微微一笑:「彩鳳,所以說亂世才是最可怕的,率先起事的也許會是活不下去,只想自保的農民,但最後都無一例外地被各路想要奪取天下的梟雄豪傑們所利用,混戰十餘年乃至幾十年,直到最後出一個新的霸主,一統天下,改朝換代。彩鳳,只怕若真是到了那種時候,你這巫山派想要偏安一方,也不可能了。」

屈彩鳳搖了搖頭:「不是吧,以前我師父也跟隨寧王起過事,沒變得象你說的那樣悲慘啊,戰後還創立了我們巫山派呢。也不至於象你說的那樣人相食過。」

天狼嘆了口氣:「那次寧王起兵,總共也就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而且只有他一家起兵,還沒到天下大亂的地步,若真的那場叛亂持續個三年五載的,各地的督撫總兵們有可能就會生出異心,割據自立了,就是塞北的蒙古,東南的倭寇,也都會趁機入侵,那才會是真正的亂世,我大明現在有上億人口,可一個亂世下來,能活到新朝建立的,只怕十不存二三。」

屈彩鳳咬了咬牙:「這麼說,起兵推翻狗皇帝這條路,是行不通的了?即使有太祖錦囊和建文帝後人持的詔書也不行?」

天狼沉吟了一下,說道:「如果這二樣齊備,倒是可能讓朝廷派來圍剿的軍隊臨陣倒戈,迅速地推翻皇帝,終結亂世。只是談何容易啊。彩鳳,你想想,那個太祖錦囊等於變成了兩份,要加一個詔書才管用,建文帝後人這麼多年一直不出現,只怕就是信不過手持太祖錦囊的人,畢竟皇帝位置只有一個,得了天下後又有誰願意把這皇位拱手送人?我怕即使是造了這個太祖錦囊起事成功後,持錦囊的人和建文帝後人只怕又要刀兵相見,不知打到猴年馬月才是個結果。」

屈彩鳳長嘆一聲,悶聲喝了一大口酒,放下酒罈時,難掩滿臉的失望之色:「既然這東西不好用,那就把它一直埋著吧,狗皇帝這麼折騰,遲早會弄得天怒人怨,滄行,到時候自然會有英雄之士起來推翻他的,倒也未必需要那個什麼勞什子錦囊。」

天狼微微一笑:「彩鳳所言極是,得天下的始終是要得人心,如果君上倒行逆施,弄得天下百姓無路可退,自然就會拚死一搏,只是現在的世道雖然渾濁,還不至於到那一步,而且亂世想要開啟容易,終結就難了,彩鳳,如非萬不得已,還是不要走這條路的好。」

屈彩鳳點了點頭:「也罷,我也沒有爭奪天下的想法,現在當這個巫山派的家,就已經讓我頭疼了,這些事情還是你們男人來做的好。滄行,這次事情結束之後,我有意解散巫山派,這是你一直希望的吧。」

天狼正在喝酒,聽到這話後差點沒給酒嗆到,連忙放下了酒罈子:「彩鳳,你說什麼?你要解散巫山派?我沒聽錯吧。」

屈彩鳳正色道:「這是我最近一直在考慮的事情,其實今天我問你太祖錦囊的事,就是想最後問你一下,這個太祖錦囊能不能保我巫山派的平安,既然不能拿它放手一搏,推翻狗皇帝而自立,那這錦囊也不過是個雞肋而已,全無用處。」

天狼點了點頭:「不錯,如果那建文帝後人能主動找你,還有成功的可能,現在只有錦囊而無詔書,那就是個矯詔,沒有半點作用的,當年內閣首輔楊廷和大概是知道建文帝後人的下落,能找到建文帝後人跟你師父合力,所以朝廷才會忌憚這太祖錦囊,不敢進逼你巫山派,可這回嚴世藩既然敢出動正邪各派圍攻你們,那顯然已經料定你們已經掀不起大浪了,所以這太祖錦囊,已經無用。」

屈彩鳳嘆了口氣:「既然錦囊也保不了我們巫山派,那朝廷一定會置我們於死地,雖然弟兄們願意拚死一戰,但大寨里有這麼多不能戰鬥的老弱婦孺,打起來只會是玉石俱焚,就算我們能躲過此劫,下次嚴世藩再派官軍圍山攻山,我們也是難以為繼的,滄行,你說的對,天下的綠林山寨多如牛毛,官府往往有心無力,不會大張旗鼓地清剿,但沖著這個太祖錦囊,嚴世藩,還有他背後的狗皇帝也一定會把我們巫山派置於死地的。」

「所以為長遠計,要保這寨中兄弟們的性命,只有在轉移出去之後,給大家分些金銀細軟,就此解散,只有巫山派的總舵不復存在,才能讓狗皇帝放心。」

天狼皺了皺眉頭:「可這巫山派畢竟是你師父的心血,建派不易,你又怎麼捨得就這樣親手將它解散呢?」

屈彩鳳的眼中漸漸地盈起了淚水:「世上無不散的宴席,我巫山派並不是少林武當,或者是日月教這樣的百年,千年大派,當初也不過是師父起事不成,一時不甘心而建立起的一個門派而已,師父在建派之時,也是在江湖上一片腥風血雨,收服南七省綠林各寨的過程中,也是殺人無數,巫山派穩定之後,她良心不安,就去收容那些死在自己手下的江湖人士的孤兒寡母,將他們養大,這也就是你今天看到的我們巫山派的情況。」

天狼疑道:「這些人跟你師父都有殺父殺夫之仇,又怎麼能不報?你師父把這些人留在身邊,就不怕他們報復嗎?」

屈彩鳳拭了拭眼角的淚水:「師父並不象你們正道人士認為的那樣亂殺無辜,當年收服那些綠林豪傑,也是先禮後兵,對血債累累,作惡多端之徒才會痛下殺手,這些人平時也是欺男霸女,那些女人和生下來的小孩子更是給他們當成奴隸,隨意打殺,所以我師父殺了這些惡賊後,這些婦孺反而會非常感激,由於她們並沒有生活來源,因此我師父就建立了巫山派中的大寨,慢慢地讓她們自食其力。」

天狼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看來正道各派都錯怪了你師父。」

屈彩鳳微微一笑:「我師父行事向來特立獨行,也從不解釋自己的做法,她痛恨正道門派的虛偽,因為不少給她親手剿滅,滅絕人性的黑道勢力,暗中都和一些正道門派有往來,甚至還請過正道人士來助拳,幾次下來,這梁子就算結上了,再說我們本就是綠林,天生和少林武當這些名門大派合不來的,也不需要他們對我們有多好。」

天狼點了點頭:「既然如此,你師父建派不易,忍受了這麼多誤會,吃了這麼多苦,才打下這樣的江山,你就要這樣解散嗎?」

屈彩鳳無奈地嘆了口氣:「若非萬不得已,我哪會走這一步,滄行,就算我們躲過這一回,等正邪各派退兵之後再重建巫山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