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狼行天下 第六百四十八回 舉酒對紅顏(一)

天狼說完,站起身,撿起了剛才暴衫後落在林中的斬龍刀與莫邪劍,身形一動,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片小樹林。

屈彩鳳獃獃地坐在原地,晶瑩的淚珠從她的眼睛裡不斷地湧出,很快凝成了點點冰晶,灑在身下的雪中,她喃喃地說道:「屈彩鳳,你好傻。」

天狼就這樣赤身露體地跑回了山寨里,好在夜色已深,大家都已經休息了,他拐到了制衣的鋪子里,摸了一件衣服套在身上,又弄了雙靴子,這才敢大搖大擺地走出來,經過這一夜的折騰,儘管他的內力已經恢複,但仍然感覺到刺骨的嚴寒,露在外面的皮膚也給凍得通紅,甚至有些鼻孔堵塞的感覺,象是傷風感冒的前兆,這也是習武多年來很久沒再經歷過的事情。

天狼知道現在最需要做的就是找個安靜的地方打坐運功,雖然今天屈彩鳳不惜隈身取暖,把自己從經脈盡斷的危機中拉了回來,可是寒氣已經入體,不及時逼出的話,只怕會落下內傷的病根,他離開了這衣帽鋪子,轉到了寨中的地窖,幾次出入巫山派總舵,他對這裡的各種機關布置和建築分布早已經爛熟於心,為了迎接這一批批上山助守的各地分舵成員,屈彩鳳也早已下令打開了幾個封存的酒窖,尤其是在這冬天的雪夜,供宿在雪地里的群豪們飲酒驅寒。

天狼鑽進了一個酒窖,風雪太大,守在外面的兩個女兵早已經昏昏欲睡,圍著外面的火爐在取暖,只覺得眼前一花,似乎就是一個黑影進了酒窖,再定晴一看,什麼也沒有留下,只有那兩扇木門被風吹得「哐當」「哐當」地直響,兩人相視一笑,又繼續一邊攏著手,抱著鋼叉,在火盆前來回地跺腳活動著。

天狼鑽進了這個酒窖,上下三層的空間里,到處都堆滿了酒罈,這裡都是沒有兌水的燒刀子烈酒,談不上多好喝,但足夠烈,點火即著,是綠林豪客們的最愛,他找了一個陰暗的角度坐了過去,打開一壇酒的壇口封泥,一股撲鼻的酒香一下子冒了出來,讓他情不自禁地喝了聲:「好酒!」

屈彩鳳的聲音幽幽地從酒窖的入口處響起:「滄行,你要喝酒,為何不叫我?」

天狼知道從衣帽鋪那裡,屈彩鳳就一直跟著自己,他嘆了口氣:「彩鳳,你不覺得現在這種情況下,你我還是保持一點距離比較好嗎?」

屈彩鳳裹了一層白色的棉袍,一如她那如霜雪般的白髮一樣,純潔無瑕,她那絕美的容顏漸漸地從門口移了過來,表情已經變得很平靜,眼睛裡有點紅,顯然是哭過了,但現在卻不再有哀怨,她的左手拿了一件棉布做的黑色披風,遠遠地扔了過來:「你那幾件衣服還不能禦寒,裹件棉袍吧。」

天狼也不客氣,把身子裹在了棉袍里,嘴裡說了聲:「謝謝。」

屈彩鳳走到天狼的面前,也是盤膝席地而坐,她的右手拿著一個巨大的酒罈,封泥也已經被打碎,平靜地說道:「滄行,今天晚上我想喝酒,能陪我嗎?」

天狼的臉上閃過一絲歉意:「彩鳳,對不起,我真的……」

屈彩鳳擺了擺手,淡淡地說道:「不用多說了,你的心意我清楚,我不怪你,只怪你我沒有少時相遇,青梅竹馬,你說得對,人生不能留遺憾,現在大敵當前,我不顧寨中兄弟的死活,卻糾纏於兒女私情,這樣才會給以後的自己留遺憾,今天晚上我只想痛痛快快地醉一場,到了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我就要做回那個綠林盟主玉羅剎,再不會給兒女私情所拖累。」

天狼點了點頭,屈彩鳳畢竟是女中豪傑,巾幗男兒的性格,拿得起,放得下,看來自己是有些多慮了,若是自己一味推脫,只怕是小瞧了這姑娘,他拿起了面前的酒罈,正色道:「彩鳳,既然如此,那我沒什麼可說的,今天你我一醉方休。」

屈彩鳳微微一笑,也提起面前的酒罈子,和天狼重重地一碰,二人都單手舉起這數十斤重的大壇,對著嘴就倒了下去,濃烈的燒刀子味道一下子瀰漫了整個地窖。

二人也不說話,你一口我一口地就這樣灌酒,天狼開始時還有些拘束,但屈彩鳳的酒量實在驚人,兩罈子酒下來連臉色都不變一點,讓一向自認酒量過人的天狼也暗自驚奇不已,再無顧忌,也不多想些什麼,你一壇我一壇地痛快暢飲。

喝了三四壇酒後,屈彩鳳突然幽幽地嘆了口氣:「滄行,你說皇帝是真的不準備給我們任何活路了嗎?就算能躲過這一劫,是不是我們也不可能再重振巫山派的聲勢了?」

天狼放下手中的酒罈子,點了點頭:「現在看來差不多是這樣,皇帝不允許有成規模的反抗力量存在,如果不能收服,那就一定要消滅,甚至象我這次在東南平定的倭寇汪直,只因為自己稱過一個徽王,皇帝也是不準備放過他,在招安後還是要對他痛下殺手。」

屈彩鳳輕輕地「哦」了一聲,臉上閃過一絲鄙夷不屑的表情:「我看這狗皇帝才是天下最該除去的,他任用奸黨,弄得民不聊生,還不給人改過自新的機會,早知如此,我就應該取出太祖錦囊,放手一搏。」

天狼嘆了口氣:「彩鳳,這話雖然說得解氣,可並沒有實際作用,其實我也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就算窮人造反成功了,就一定能建立起一個友愛良善的天國王朝嗎?」

「就好比我們大明,太祖洪武皇帝也是窮人出身,窮到不能再窮,父母兄弟都是活活餓死的,自己也走投無路當了和尚,可一旦當上了皇帝,還不是和以前的皇帝一樣,只顧當官的和朱明宗室,又哪曾管過百姓死活了?」

屈彩鳳勾了勾嘴角:「我和洪武皇帝不一樣,如果我得到了天下,那一定也會養活這些孤苦無依的老弱婦孺。」

天狼搖了搖頭:「彩鳳,你想得太簡單了,如果不是靠著打家劫舍,不是靠著過路商隊上交的買路錢,你又如何能養活這十幾萬部下?」

屈彩鳳微微一愣,轉而說道:「滄行,你也看到了,我們這山谷中的寨子里也是種田紡布,自給自足的。」

天狼嘆道:「那些田我看過,包括賣出的布,只能養活幾千人,就是你這巫山大寨的兩萬部眾,也不可能全部養活,你是寨主,對開支心知肚明,你和寨子里這幾千部下不事生產,光靠老弱婦孺種田紡布,又如何能自給自足?」

「彩鳳,作為江湖門派,幾萬人或者十幾萬人,尚可劫掠為生,但若是治國,坐天下,有著億萬生靈要養活,又如何能夠靠這種方式來維持?」

屈彩鳳的秀眉一皺:「滄行,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說狗皇帝靠著貪官污吏來盤剝百姓,還是有理的,應該的?」

天狼搖了搖頭:「對百姓的壓迫和剝削確實難以讓人接受,但有一個最起碼的道理,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非要靠種田為生,就算大家都願意種田,也不可能有這麼多的地,必然會有一部分或者大部分人離開土地,從事別的工作,就好比我在東南一帶看到的桑農和紡工,他們所從事的事情,跟吃飽肚子沒有關係,但照樣是必不可缺的衣服這一塊。」

「所以既然有國家,有分工,那就涉及到管理,好比你治巫山派一樣,不可能大家都去當戰士,或者全去種地,必然要有所分工,而要安排,管理這樣的分工,就需要一個龐大的官僚系統來維持,所以即使太祖皇帝深恨官員,甚至在洪武朝幾次大案大殺貪官,但最後還是得靠著官員來治國,因為離了他們,天下無人理事,就會出亂子。」

屈彩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說的是有道理,但是現在是皇帝昏庸,官員貪腐,欺壓百姓,要不然我們巫山派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加入?難道我們黎民百姓,就得忍著受著官府這樣世世代代的欺壓?」

天狼嘆了口氣,喝了一口酒,眼神中閃過一絲落寞:「所謂王朝興亡,君王更替,就是指這個,當官府黑暗,君昏臣庸的時候,就會有英傑之士,從草根中奮起,這就是民變,平時象你們和倭寇那樣,只佔山為王,不以奪取皇位為目的,那皇帝和官府還是會姑息縱容,可一旦打出奪取君位的反旗,想要奪天下,那皇帝就會不惜一切,調動大軍來圍剿,比如汪直,他其實並無反意,但自封了一個徽王的頭銜,這就犯了忌諱,所以皇帝就要先招安,再除掉他。」

屈彩鳳咬了咬牙:「與其這樣,不如放手一搏,推翻了狗皇帝呢。」

天狼微微一笑:「我剛才就說過,如果推翻一個皇帝,建立了新皇朝,然後再把以前的一切重複一遍,又有何不同?」

屈彩鳳眨了眨眼睛:「不一樣,至少洪武皇帝會比現在的這個昏君要好上許多,滄行,我是女兒身,不懂這些軍國大事,但如果是你能登高一呼,奪了狗皇帝的江山,那我想一定不至於世道象現在這麼黑暗。」

天狼先是一愣,然後啞然失笑:「彩鳳,你醉了,我怎麼可能去奪天下?我只會武功,對軍國大事可是一點也不懂的。」

屈彩鳳擺了擺手,鳳目中閃過一絲喜悅:「滄行,我不是說著玩的,你智謀絕倫,不僅武學天賦極高,而且權謀經營之道,也幾乎是無師自通,我以前想要你接手巫山派,絕不是因為你的武功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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