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狼行天下 第五百六十五回 義烏倭影(一)

天狼這下才算完全放了心,眉頭也舒展了開來:「好吧,等我辦完在杭州的事情,回京之後一定要拜訪一下這位楊大人。時候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好好養傷,等我回來。」

鳳舞的眼中閃過一絲不舍的留戀:「早去早回!我會為你祈禱的。」

三天之後,浙江中部的義烏縣,天狼一身軍裝,扮作戚繼光的副將,全副武裝,站在義烏縣城的城頭,遠遠地看著城南方向連綿起伏的山脈。

義烏縣雖然不大,但離著現在也有兩千多年的歷史了,秦朝時就屬會稽郡,當時縣名叫烏傷,相傳秦朝時有個孝子,名叫顏烏,對父親非常孝順,父親死後,由於所住的地方山石累累,缺乏泥土,於是他每天從十餘里外的平原上負土築墳,連天上的烏鴉都被他的孝心感動,幫著他銜土,結果嘴喙皆傷,從此這個地方就得名為烏傷縣,以紀念這個孝子和這些通靈的烏鴉。

到了西漢末年,王莽篡位之後,此地又改名為烏孝縣,三國時期劃其南部的一塊地方出去,稱為永康縣,到了隋唐時期,此地改名稠州,以其境內的稠山(德勝岩)而得名,最後到了唐高祖的武德年間,此地正式更名為義烏,而這個稱呼也一直沿用至今。

戚繼光看著遠處的八保山,眉頭緊鎖,從那裡吹來的山風把千萬人的吶喊聲也一併傳了過來,聽起來彷彿是千軍萬馬在賓士衝突,而喊殺聲和慘叫聲連這十里之外的縣城上都聽得清清楚楚,可見遠方打鬥的激烈。

戚繼光轉頭對著站在一邊的義烏縣令華長民問道:「華縣令,這次械鬥持續多久了,還沒有一點停下來的跡象嗎?」

那華縣令乃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白淨面皮,中等身材,山羊鬍子,一雙眼眼不大,面相上透出一股難以掩飾的精明,一聽到戚繼光的話,連忙上前拱手行禮道:「回戚將軍,他們已經打了三個多月了,還是沒有一點罷手的意思,前幾天聽說那永康鹽商施文六又從永康和龍泉一帶招了三千多人過來,和本縣的百姓繼續杠著呢。」

戚繼光眉頭緊鎖,問道:「華縣令可知這施文六是何來頭,而這本縣的義烏百姓,又是誰帶頭組織的?」

華長民早有準備,說道:「那施文六乃是永康一帶乃至我們整個浙江的著名商人,以前靠了販賣私鹽發了家,聽說還跑過幾年海運,下過南洋,跟佛郎機人也打過交道,後來朝廷海禁之後,他便不再做海上生意,而是回永康當了絲綢商人,現在這全浙江一半的生絲收購都是由他來負責,在杭州城內也有六七家作坊,幾千台織機呢,每年朝廷從咱們浙江省收購的絲綢,有三分之一都是這施家作坊里生產的呢。」

天狼冷冷地說道:「怪不得此人有這麼多錢,能源源不斷地從外鄉僱人過來打架,只是此人既然做的是絲綢生意,又為何要在這窮鄉僻壤的義烏縣,跟這些鄉民過不去呢。」

天狼這次出來,對外的公開身份是戚繼光的副將劉復才,華長民聽到後,誕著臉回道:「劉副將所言極是,其實下官一開始也不知道他為何要來我們義烏縣內鬧事,後來下官多方打聽,才知道這施文六幾個月前路過此處時,有個相師跟他說此地的八保山上有銀礦,而施文六派了幾個挖礦行家過來打探,果然挖到了一些銀石,於是他便討了布政使司的命令,從永康縣招募了幾千礦工,來這義烏挖礦了。」

「可是這義烏的百姓,世代也多是靠進山打獵砍柴,或者是挖礦為生,八保山一帶住的是陳氏一族,其中的族長陳大成,以前當過兵,人也勇悍,在縣裡當過捕頭,後來辭官回鄉,成了族長。」

「一開始這陳大成帶了二十幾個鄉民去找施文六交涉,要他網開一面,不要妨礙本地人砍柴打獵,可是施文六仗著自己在杭州有關係,不僅態度蠻橫不讓步,還把陳大成他們抓起來打了一頓,結果陳大成咽不下這口氣,便糾集了附近十里八鄉的幾千村民,跟施文六的永康礦工們械鬥至今。」

天狼聽到這裡,重重地「哼」了一聲:「原來如此,華縣令,你是朝廷命官,一方父母,明明是這施文六仗勢欺人,橫行不法,你為何不派縣中的衙役將之拿下呢?」

華長民苦笑道:「戚將軍,劉副將,下官真的是有心無力啊,我義烏縣只有幾十名衙役,哪擋得住這數千如狼似虎,孔武有力的壯漢子,再說了,那施文六的手眼通天,能從杭州的布政使司討得命令,把整個山都圈起來挖礦,這後台不是一般二般地硬,下官也曾經向布政使鄭大人,按察使何大人,乃至胡總督上過書,可是得到的回覆卻一直是靜觀其變,由他們自行解決啊。」

戚繼光點了點頭:「劉將軍,總督確實下過這樣的命令,只是現在鬧得太不象話了,才讓我們率軍過來的。」

天狼心中雪亮,想必是胡宗憲不想明著得罪鄭必昌和何茂才,這二人一定是收了施文六的巨額好處,才會給他們當後台,而且施文六控制著全省一半的生絲收購,三分之一的絲綢產量,得罪了他,朝廷每年在東南的賦稅都要出大虧空,所以此人才有恃無恐,想要仗勢欺人,可是沒想到這義烏的百姓竟然如此剽悍,居然生生地把他雇來的幾千外鄉礦工打得開不了工,這隻怕也是大出他意料之外的事。

想到這裡,天狼雙眼一亮,問道:「華縣令,雙方打到現在,你就算無法抓人,可曾出面調停過?我聽說這場械鬥已經打了三個多月,雙方的死者也有數千了,這麼大的事情,你也不管嗎?」

華長民的腦門上開始冒汗,一邊從懷中掏出一條手絹擦汗,一邊說道:「劉將軍,下官多次把施文六和陳大成請到縣衙來調停,可是雙方的差距太大,根本無法談攏,那施文六寸步不肯讓,還是堅持要在這八保山開礦,還說他的外鄉礦工給打死了兩千多人,他還要出撫恤金,所以以後這銀礦的稅錢也不給縣裡,直接交到省里。」

「至於那個陳大成,則堅持要施文六和他的外鄉人全部離開,並且賠償義烏人死傷的錢,雙方每次都是帶了上百人來我這縣衙,有兩次差點就在這裡打起來,最近這個月知道反正也談不攏,索性來都不來了,看起來非要在這裡斗個勝負高下才肯罷休。」

戚繼光哈哈一笑:「戚某帶兵十餘年,也曾走過不少地方,看到如此善戰倔強的百姓,倒也是第一次,華縣令,現在雙方知道我們大軍已經開來的消息了嗎?」

華長民的臉上掛著笑:「自從昨天接到大軍已經開拔的消息後,下官連夜就派人曉諭雙方,讓他們有所收斂,朝廷已經派兵過來了,還要施文六和陳大成再次來縣衙談和呢,這回有了大軍坐鎮,肯定和以往不一樣的。」

戚繼光的眉毛一揚:「既然如此,為何這二人都不來呢,反而聽起來現在還在打鬥,這又是為何?」

華長民的臉上笑容一下子凝固住了,他咽了一泡口水,說道:「這,這隻怕是山民愚頑,不知將軍天威啊。」

戚繼光擺了擺手,說道:「華縣令的說法,本將不敢苟同,那施文六跟布政使都說得上話,就是陳大成也是當過兵見過世面的,不可能不知道大軍到此的嚴重性,依我看,他們是打紅了眼,要麼就是完全不把我們這支軍隊放在眼裡。」

華長民一邊擦著頭上的汗,一邊連連稱是。

天狼突然問道:「華縣令,你可知那個跟施文六說八保山有銀礦的相士是什麼人,此人現在何處?還有施文六後來找的那些挖出銀子的礦工,現在還在嗎?」

華長民微微一愣,搖了搖頭:「下官不知。」

天狼和戚繼光對視一眼,心意相通,戚繼光對著華長民說道:「華縣令,我軍初來乍到,現在在城外紮營,還煩請你繼續請陳大成和施文六來縣衙和談,本將先要觀察一下他們械鬥的情況,再作定奪。」

華長民笑道:「一切但憑將軍吩咐,下官已經在縣衙中備下了一桌薄席,專門為二位將軍接風洗塵的,還請二位將軍賞臉,大駕光臨。」

戚繼光擺了擺手,向著城下走去:「不用了,本將軍務在身,等解決了此事,一定與華縣令把酒言歡。」

一個時辰後,城外的軍營中,一片忙碌的景象,紹興軍士們正一隊隊地把新從城外稠山中砍伐的樹木,削成一根根的柵欄與木樁,再釘在隨軍的大車圍成的方圓四五里的一片營地周圍,而營地的內部,一頂頂的軍帳正在立起,最中間的一間最大的營帳外,高高的旗杆上飄著一面「戚」字大旗,正是中軍帥帳。

戚繼光和天狼正在這帥帳中相對而坐,親兵們都被打發到了帳外,戚繼光一邊解著身上的盔甲,一邊說道:「天狼,看來這陳大成是被動反擊,這起事件的源頭和根子,還在那施文六的身上。你剛才問起那個說這裡有銀礦的道士,是不是已經有了什麼想法?」

天狼的盔甲已經脫下來了,裡面是一身黑衣的勁裝,他這時候正在解開自己的髮髻,拿著一塊黑布準備包頭,嘴上卻沒有停下,回道:「不錯,其實今天那華縣令一說,我就覺得奇怪,如果這裡真的有銀礦,為什麼這幾百上千年,都沒有本地人去挖呢,這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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