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明亮起來,讓人敢不到一絲暖意的慘淡陽光,照在了忽氈城頭。
城內城外,一片都是狼藉景象。忽氈城西門外,道路上踐踏出了大片大片的腳印和縱橫交錯的車轍印子,顯然有大批亂紛紛的人馬車隊,才從這裡進過。忽章河兩岸原本鬱鬱蔥蔥的麥田,也被馬蹄踐踏成了平地。
站在忽氈城頭眺望,到處都有黑煙冒起,有的尚翻卷著火星,有的則是黑煙轉淡,漸漸熄滅。這些黑煙火光起處,都是一處處村落,忙哥帖木耳的部下,正在忽氈城以西放火清野!
大明西征軍兵鋒抵達忽章河流域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忙哥帖木耳金帳所在的忽氈,無邊無際的鋼甲雄兵從北面席捲而來,所向猶如劈泥,兵鋒銳不可擋!
忙哥帖木耳自知難以匹敵,只得收縮兵力,放棄了忽章河兩岸的大片土地,遂行最嚴酷的堅壁清野之策,強迫忽章河兩岸的百姓放棄家園,全部遷移至費爾干納盆地。同時又遣使向忽必烈和阿八哈告急。
今日,派往桃里寺(伊利汗國首都)的使者已經回到了忽氈,帶來了阿八哈汗的親口承諾:他將盡起伊利汗國的大兵前來援救,在救兵抵達之前,希望忙哥帖木耳可以堅守忽氈待援。
這總算是個好消息!伊利汗國的兵力不弱,昔日旭烈兀可是帶領著十萬蒙古鐵騎去征服波斯和大食的。打下了波斯、大食之後,還得到了不少附庸軍。若是能傾力來援,十幾萬大軍還是能拉出來的。
而且,伊利汗阿八哈既然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那麼歐羅巴大汗忽必烈也應該曉得這點。他和金帳汗那海應該不會見死不救的。如果忽必烈和那海也能派來救兵,這忽氈城外或許就是大明西征軍的葬身之地了!
想到這裡,忙哥帖木耳的眼芒頓時銳利了起來,一遍遍的掃過忽氈城西的山口和河流。
忽氈又名苦盞,位於費爾干納盆地的西面入口之處。費爾干納盆地的地形非常險要,四面山嶺環抱,可以出入的出口只有一個,就在忽氈城西數十里外。出口非常狹窄,不過十餘里寬,而且還倚著忽章河——忽章河是錫爾河,東西走向的河流,從費爾干納盆地中衝出一路向西流淌。而盆地的出口雖然在西面,但是谷口卻是向北而開的,忽章河正好從谷口處流過,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只要河流不封凍,這裡就是易守南攻的天塹。而谷口正西則是一片台地,亦是扼守費爾干納盆地的險要。忽必烈在忽氈駐蹕時,曾經命人在此修建城堡,起名通天關。作為扼守費爾干納盆地的要衝。
忙哥帖木耳接管忽氈後,也立即意識到了通天關的價值,不僅擴建了通天關,還在此地擺了一個萬人隊。而且還是一個裝備了抬槍和銅炮的火器萬人隊。
而在通天關西面的坡地上和通天關東面的忽氈河南岸,不計其數的色目人,大多都是老弱,正在用簡陋的工具挖掘壕溝,修築胸牆——用壕溝胸牆阻擋擁有大量火器的軍隊,是歐羅巴戰場和天竺戰場的經驗。阿八哈給忙哥帖木耳派來了幾個參加過德里會戰的蒙古軍官。
從這些蒙古軍官的描述中,忙哥帖木耳彷彿又多看到了幾分取勝的可能。
明軍並不是不可戰勝的!他們在德里會戰中就險些落敗。一方面久攻德里軍的營寨不下;一方面又在野外夜戰中一度陷入了混亂,差一點就被打敗——在德里蘇丹軍中擔任顧問的伯顏在跑到拉合爾後找到了倖存的古拉姆近衛軍,問清了那場血腥的夜間遭遇戰的情況。
在那場夜戰中,漢人的步兵表現的遠遠不如白天那麼強悍。火器兵和長槍兵的配合脫節,火槍兵撤退後長槍兵才開始衝擊,速度沒有起來就和古拉姆近衛軍撞在了一起。而且這些長槍兵的近戰肉搏能力和體力似乎都偏弱(也有可能是白天的反覆衝擊加上夜間急行軍造成體力下降),如果不是仗著鋼甲堅固,他們很可能已經被古拉姆近衛軍擊敗,根本熬不到援兵抵達。
而且這場會戰還表明,用盾牌加上硬頭錘就足夠對付身穿鋼甲的明軍了。明軍的鋼甲可以擋住弓箭和彎刀,但是卻防不了鈍器的打擊……
只要給勇士們裝備硬頭錘和柳條盾牌,再依託壕溝、胸牆,多布置些床子弩,應該就能扛住明軍的正面攻勢。實在不行就多挖幾條壕溝,多修幾道胸牆。另外,還要利用夜間發起反擊和偷襲,以消耗明軍的力量。
這樣,忽氈就很有可能可以堅守下去!只要守上兩個月,阿八哈的大軍就能到了!
……
忙哥帖木耳出了忽氈西門,正準備去視察忽氈城外的防禦工事,就看見一隊從西面谷口外匆匆而來的隊伍,上百輛大車之上,裝得滿滿當當的都是糧秣,壓得車子咯吱咯吱亂響。幾百個哭哭啼啼的色目人,人人都背著包袱,奮力推著車輛前行。還有幾百個蒙古騎兵,在一名千戶官的率領下人披甲手持弓,一路押送護衛而來。
不用說,這些車輛和推車的百姓,都是從忽章河沿岸而來的。他們居住的村莊已經被忙哥帖木耳的軍隊焚毀,田地也被縱馬踐踏,只是帶著僅有的糧食和財物逃來費爾干納盆地。
隊伍中指揮的千戶官看到忙哥帖木耳,趕緊從馬背上下來,飛奔到忙哥帖木耳跟前,跪地行禮。
忙哥帖木耳也沒有心情和他廢話,劈頭就問:「怎麼只有這麼點人?」
那千戶官滿臉都是惶恐表情,「回稟大汗,末將的人馬遇到了明軍的哨探,都是鋼甲騎兵。末將不敢造次,只得早早收兵……依末將看,谷口外邊已經去不得了!」
忙哥帖木耳苦笑,這蒙古鐵騎遇上了「大明鋼騎」也只有逃命的份了。那些鋼甲騎兵是真心厲害啊,馬背上射箭的功夫不比蒙古人差,一身鋼甲更是箭簇難傷。對付他們只能射馬不能射人,而他們卻能一箭把只有單薄皮甲護身的忙哥帖木耳所部的蒙古騎兵(其實大多不是蒙古人)射個透心涼!
所以忙哥帖木耳所部的探馬在野外遇到明軍鋼甲騎兵時,多半就是調頭逃跑,是不敢交戰的。也就是說,戰場的控制權往往是在明軍西征軍之手。
忙哥帖木耳咬牙,猛地擺手:「也罷,就到此為止,你的千人隊不必再出山谷了!」
那名千戶官長出口氣,感激的沖忙哥帖木耳又是一禮,才倒退著離開。明軍的先頭部隊既然已經到達,那麼出谷作戰就是九死一生的差事了。能不去,還是不去的好。
看著那名千戶默不作聲的策馬而向城內的糧倉而去,忙哥帖木耳則帶著親信的怯薛歹騎馬出城去視察防禦工事的施工情況。心頭彷彿壓著一塊兒巨石。
騎馬前行了大一個上午,就已經到了忽氈城西,通天關附近的防線工地上。正在幹活的幾乎都是老弱。現在的兩河流域,青壯稀缺,特別是農業區和幾座大城市的青壯,幾乎都被忽必烈捉去當了旗奴。留給忙哥帖木耳的都這等不堪用的老弱,根本不可能把他們送上戰場,只能驅使他們做些挖壕負土的事情。可就是這些事情,他們也做得不好。在現場監督的蒙古兵看到忙哥帖木耳過來,人人都彷彿吃了槍葯一樣揮動馬鞭,照著那些瘦骨嶙峋,穿著破衣爛衫的老弱身上抽去,強迫他們把最後一點力氣都使出來。可即便是這樣,這些人的動作在這些蒙古監工看來,還是有些慢了。
明軍西征軍隨時會來,到時候如果不能完成防線修築,只怕大傢伙兒都得送了性命!
工地上的氣氛已然陰鬱惶恐到了極致。
而忙哥帖木耳策馬上了通天關台地,不過十幾丈高,本來算不上是什麼天險。但是現在台地上築起雄關,關下又修了三道胸牆,挖了三條壕溝,層層疊疊的遮護,關隘上又布置了大炮,胸牆後方也擺了不少三弓床弩,已經有了一些雄關險塞的樣子。
要不了多久,此地就該血流成河,屍積如山了吧?忙哥帖木耳想到這裡便舉起望遠鏡,向西遙望,反覆想要找尋到明軍先頭部隊的蹤影。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人大呼一聲:「北面有軍馬來!」
忙哥帖木耳渾身一震,連忙將望遠鏡轉向北方,目鏡之中,已經能看到煙塵飛揚,從煙塵揚起的規模分析,來者的人數並不多,頂天就是數百騎。也不知道是明軍的偵騎還是自己派出去的探馬游騎返回了。
「沒有認旗!來的是明軍!」
忙哥帖木耳的隨從中又有人大聲提醒。忙哥帖木耳定睛一看,果然如此!來敵並沒有打出認旗,顯然不是己方的探馬游騎。
「汗王,末將請戰!」
立即就有蒙古軍將請戰了。敵人區區數百游騎,就敢在自家大門口耀武揚威,這對軍心士氣可是不小的打擊。因此必須將他們驅逐!
忙哥帖木耳回頭看了那人一眼,原來是駐守在通天關的萬戶馬扎兒台,也是黃金家族的一員,拔都的孫子,忙哥帖木耳的庶弟。
「好!」忙哥帖木耳笑著點了點頭,「有馬扎兒台出馬,吾就放心了,就點一千騎出戰吧。」他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千萬小心些,驅走了敵人就行,切莫戀戰。」
「末將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