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城管與亞瑟王 第11章 皇帝的追憶

格洛斯特城郊外,巴頓山腳下。

一座座滿目瘡痍的莊園,熊熊燃燒著的大火,一股股濃密的黑煙衝天而起。滿地的鮮血和屍骸,遭到焚燒和砸毀的房屋,被劫掠一空的殘破教堂,無不顯示出這裡正在經歷著一場可怕的兵災。

鉛灰色的陰鬱蒼穹之下,這些跳躍著的彤彤火光,讓被煙霧瀰漫的天際染上了一抹艷麗而又殘酷的紅色。世間萬物彷彿都沉浸在這殘酷的暗紅色彩里,如血、如火,令人悲痛、令人嘆息。

戰火蔓延,整座村鎮都在燃燒,火光在一座座木質的房屋之間跳躍,升騰,將之化作焦黑的殘骸廢墟。無數個平凡家庭的安寧幸福,也在烈火中化作了一團團滾滾濃煙。從而形成一幅如噩夢般恐怖的煉獄畫卷。

嗆人的煙霧彷彿吃人的妖魔一樣升騰扭動,覆蓋了大半個天空,也遮住了陽光。但即使是灰沉沉的煙霧,也掩蓋不住地面上橫七豎八的累累屍骸,還有從屍身下湧出的粘稠鮮血。刺鼻的渾濁血水無聲地流淌著,形成一灘又一灘的血泊。彷彿是大地默默地淌下的淚水。

一具具焦黑的屍體,在火焰中燃燒、扭曲、蜷縮,從死亡前一瞬間最痛苦的姿勢,逐漸被烈火燒灼成更加彎曲詭異的形狀,在黑與紅交織的鮮艷背景上,顯得尤為觸目驚心。一條條鮮活生命被剝奪時的驚恐與痛苦,彷彿還充斥在屠場里。無數冤魂在半空中縈繞,號泣,在嗶剝燃燒的廢墟中徘徊……

死亡和黑暗已經籠罩了大地。但生者仍在掙扎。

為了已經十分渺茫的生存希望,不管是從戰場上敗退下來,被圍困在這個地方的羅馬人和凱爾特人士兵,還是那些居住在這裡,沒有及時逃走的普通農夫,全都舉起了盾牌和長矛,組成方陣拚死抵抗。

而圍攻莊園的敵人。則是一群外觀頗為野蠻的壯漢,只見他們一個個身高體長,揮舞著巨斧或狼牙棒。肌膚猶若銅澆鐵鑄,渾身上下赫然散發著一股狂飆蠻橫的可怕氣息。他們的身上幾乎沒有像樣的衣服,少數人穿得五花八門,似乎是從哪裡搶來的衣服。大多數人只是用一些皮毛之類環著腰圍。勉強遮掩著要害處。在他們的臉上和胳膊上。還普遍帶著猛獸圖案的刺青,粗看上去更加彰顯出他們的猙獰和暴力。

殘酷的反覆拉鋸戰之中,村舍和畜欄在雙方激烈的交戰和肆意的縱火之下,很快化為一片廢墟。婦女和孩子卷著各自的行李,在兩方戰士不斷交錯的刀光劍影中倉皇奔逃……空氣中瀰漫的焦臭味、戰士搏殺的嘶吼和傷者的哀鳴,刺激著在場每一個人的感官,將他們的思想驅向兩個極端——弱者恐懼驚惶,強者則嗜血瘋狂。就算是參加過千百場戰鬥的老兵,他們的血液也很難不因此沸騰起來。

但是。無論他們戰鬥得多麼英勇,多麼熱血,失敗的結局都已經被註定——片刻之後,最後一個盾陣也被進攻者敲碎,僅存的幾個生者則開始掉頭奔跑,他們拋下一切,試圖在火焰與濃煙中尋找到一條生路,然而,在這唯一的希望前面,殺戮者正在從四面八方圍攏,將這最後的生機徹底截斷。

「……軟弱的羅馬人,你們的神也像你們的戰士一樣膽小無能!」

被燒成一堆焦黑廢墟的小教堂遺址上,一位裹著熊皮的盎格魯人首領獰笑著注視著雕刻了耶穌的十字架,不屑地朝上面吐了一口痰液,「……被眾神寵愛的勇士們,還等什麼?快去尋找你們的快樂吧!」

於是,伴隨著野蠻人戰士的一片歡呼聲,一場罪惡與毀滅的盛宴就此開幕。

一些蠻族騎兵策馬衝進燃燒的莊園,以刀槍和狼牙棒打殺那些仍然膽敢反抗的農夫。有的騎兵卻下了馬,衝進那些尚還完好的房屋裡,翻箱倒櫃,不一會兒就提著各種包裹出來,後面如果有人哭叫著追出,便會被這些士兵回身一刀砍死,或者一棒砸開天靈蓋,讓嫣紅的鮮血和白濁的腦漿一起飛濺起來。

而另一些盎格魯人戰士在嬉笑著衝進屋裡之後,就聽見女人們一陣又一陣的哭叫聲,顯然是受到了侮辱。遇上反抗激烈的,有的女人只是被毒打一頓,而有的女人直接被一刀殺死。這些野蠻人在做這些殘酷之事的時候,總是那麼的嬉笑自如、輕鬆愉快,沒有一點兒的猶豫和不忍。

在燒殺劫掠、肆意放縱一番之後,這些蠻族士兵仍在毫不收斂地繼續鬧騰,開始將農舍中捉來的雞鴨等物一律用繩拴了,掛在馬背上。又有士兵趕頭牛羊出來,喜笑顏開。而農舍中的任何細軟,這些士兵也是一分一毫都不肯放過。哪怕是一件女式衣服,或是只是幾根針、幾塊碎布,也都打包帶走。而實在帶不走的東西,就紛紛用刀槍將之砸爛,彷彿跟這些農夫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如此大鬧了一陣之後,這些盎格魯人蠻族士兵,又將許多農夫用刀槍逼到一處開闊的空場上,開始嚴刑拷打。有的用火把去燒他們的頭髮和下身,有的用鞭子抽打他們的脊背和胸口,有的把整個人用繩子倒吊起來,然後把腦袋浸入水缸或木桶中……一時間,各種怪招層出不窮,村民們的哭叫聲驚天動地,卻只引來一眾蠻子的陣陣暴笑聲。很快,一些農夫在酷刑之中撐不住了,開始招供出自家錢糧財物藏匿的地點。隨即就有士兵嬉笑著去屋後柴棚里、草垛中、雞窩後,甚至是水井下,搜出來錢幣、糧食、腌肉、珠寶之類的值錢物事。看起來,這些士兵對拷問村民逼取錢糧的事情,早就是得心應手。稔熟無比。

在被拷問出藏著的糧食與財物之後,村落中央的小廣場上,這些一無所有了的村民們蜷縮著身體。匍匐著,畏縮著,茫然地看著這些兇悍殘暴的野蠻人,看著一位蠻族國王指著自己高聲呵斥:

「……東西都到手了?那麼就將這些懦夫統統幹掉!前面還有敵人要打,現在沒空去看管俘虜!」

雖然由於語言不通的緣故,村民們無法聽懂那些言辭中所謂的意義,但是隨即逼近而來的鋒銳槍尖。卻讓他們感受到了危險的迫近,一些女人和孩子害怕地尖叫起來,男人們徒勞無助地將孩子推向身後。可是等到下一刻之後,他們便無法再給予自己的孩子們任何的護冀——尖銳的長槍向前戳來,準確的刺進他們的肩頭或大腿,在此起彼伏的慘呼聲之中。猶如農夫割麥子一般。將村民們霎時間砍翻一片!

霎時間,屍體倒伏、鮮血四濺,哀聲四起。

「……啊——」

目睹了盎格魯人的屠殺之後,殘存的村民們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尖叫,但卻沒有任何的反抗,因為他們都已經被恐懼奪去了殘存的反抗意識。在盎格魯人血淋淋的屠刀面前,他們猶如案板上的豬羊一般無知無覺,形容獃滯。既不反抗,也不逃跑。只是獃獃地等待著,等待著最終既定的死亡命運降臨到頭上……

彷彿是在哀悼這人世間的慘劇,一陣冰冷的綿綿細雨悄然飄落,逐漸熄滅了四處冒煙的火苗,沖刷著地面流淌的血水,卻洗不掉這遍地的屍骸,以及籠罩在生者心頭的絕望……

※※※※※※

深秋苦寒,冽風如刀鋒划過,吹在身上,割得人臉上陣陣生疼。

在距離村莊不遠的巴頓山上,一座地勢險要、防禦堅固的堡壘里,一位身披鮮艷紅袍,頭戴金冠的中年人,正滿臉憤恨地俯瞰著山下不遠處的慘劇,那一雙緊緊抓著護欄的雙手上,連骨節都發白了。

正在被蹂躪的是他的領地,被大肆屠殺的都是他的臣民,而他卻被圍困在山上,什麼都做不了。

鉛灰色的天空中逐漸落下了小雨,起初不算很大,但卻寒意十足,打在這位體格瘦弱的中年人身上,讓他冷得渾身直哆嗦。緊接著,風又更大了些,雨似乎也更急了些。寒風從四面八方刺進來,裹挾著冰冷冷的雨水,讓這位中年人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從臉上一直冷到心裡。

插在他背後的雄鷹軍旗也被雨水沾濕,蜷縮成一團,即使是獵獵秋風也無法讓旗幟再次伸展開來。

這是代表著羅馬帝國的旗幟,而他就是西羅馬帝國的最後一位皇帝,羅慕路斯·奧古斯都陛下。

二十五年之前的公元475年,他以十二歲幼齡在羅馬城被元老院推舉登基。然後在第二年,也就是公元476年,他就被蠻族僱傭兵統帥奧多亞克發動兵變廢黜,此後再也無人在羅馬登基稱帝。

或許是看在他這位末代皇帝年幼無知的份上,在退位之後,羅慕路斯並沒有像大多數前任一樣遭到殺害,而是被流放到坎帕尼亞的鄉村軟禁起來。與此同時,西羅馬帝國的御璽和徽章,則被自覺實力有限,不敢貿然稱帝的奧多亞克,派人送到了君士坦丁堡,從此宣告了西羅馬帝國法統傳承的結束。

——第一個在羅馬築城的「狼孩」國王是羅慕路斯,最後一個西羅馬皇帝也是羅慕路斯,羅馬人的歷史在這裡畫了一個奇妙的輪迴之圈,猶如冥冥之中難以言喻的宿命……正如同東羅馬帝國的第一個皇帝是海倫娜之子君士坦丁,東羅馬帝國的最後一個皇帝也是海倫娜之子君士坦丁一樣。

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羅慕路斯·奧古斯都皇帝將會從此消失於史籍,默默無聞地終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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