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三十功名塵與土,青絲為誰留。

門口來的人年紀大概在雙九之數,滿頭銀絲鶴髮雞皮,腳步微微有些蹣跚,左腳略有些跛,行動並不是很方便。但是精神矍鑠,眼白清而瞳仁亮。頭上一個髮髻用傳統的網兜盤在腦後,穿著灰色的粗布小衫,腳下是一雙燈芯絨的布鞋,手持一根精雕細刻且紅潤發亮的拐杖。手杖上雕的是雲龍出水,把兒上的握手處已經被磨平。

這老太太雖然已經不復當年的容貌,可從她身上隱約透出來的那股子氣質來看,她年輕時絕對不會是中人之姿,不過現在么,即使她走在街上恐怕也會泯然眾人。倒是她身側左右攙扶著她的兩個女子則透著一股子英姿颯爽的彪悍勁兒,一看就是貼身的保鏢,能有資格被這種水準的保鏢保護的人,說是非富即貴都顯得有些埋汰了她。

天然二和那個正「寫作業」的女孩一見她進來,立刻齊齊地站起了身,而老太太則揚揚下巴對那女孩說:「阿玲啊,去給拿我的大紅袍出來。」

「好的,姥姥。」剛開始調皮搗蛋的女孩一下子變成了一個乖巧伶俐的小丫頭,乖乖地走出了門外,只不過在出門的時候對著天然二可愛地扮起了鬼臉。

接著,老太太又揮揮手,示意她的保鏢迴避一下。最後一個碩大的辦公室里,就只剩下了她和天然二兩個人。

「他怎麼樣了?」

他……這個他是誰,天然二當然不會不知道,可她卻又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說,她雖然相信這個老太太應該已經有了故人西辭的覺悟,但這種一生的希冀突然傾覆的絕望,很有可能會摧毀一個老人僅有的一絲氣力。

可就在天然二嘴唇張開又閉上的時候,老太太突然一怔,接著慢慢地閉上眼睛,哆嗦著嘴唇,顫抖著聲音輕聲細語:「沒了……沒了……真的沒了。」

神態上的絕望和語氣里的悲切,即使是像天然二這樣情感遲鈍者都能清晰地接收到一種瀰漫在空氣里的悲傷,可想而知這股一直被壓抑在心底的情緒是多麼的濃烈和強烈,就像是一座原本沉寂的火山,一旦爆發即不可收拾。

「這……」天然二咧了咧嘴角,她現在真的是明白了她的小阿堅為什麼會在這件事上猶豫不定了。這人本主義的思維模式,果然還是阿堅做得比較好。而現在她還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甚至連開口詢問都不知道應該以什麼樣的方式。

而轉機的出現則是那個叫阿玲的女孩端著珍貴的茶葉和茶具從外頭進來的那聲招呼,她進門之後並沒有發現老太太的異常,只是對著背對她的老太太喊了一聲:「姥姥,這個人就是帶著玄機魚來的人呢。」

「它叫玄機魚啊?」天然二眨巴著眼睛,鬆了一口氣,總算是找到了接話點:「我一直都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呢。」

可老太太卻似乎沒聽到似的,略帶疲憊地抬起頭問道:「他是什麼時候走的?」

天然二愣了愣,咬了一下嘴唇:「有五年了吧。」

「他躲了我大半輩子,沒想到這最後都不來看我一眼。」老太太笑得有些苦澀:「他在哪?現在。」

「在他老家。」

「他沒有家,他一生都飄忽不定,沒有家。你是他的什麼人?」

「兒……兒媳婦。」天然二低著頭,臉蛋略紅:「嗯……兒媳婦。」

老太太頓了頓:「兒媳婦?這麼說,他最後還是成家了?」

「是收養的,他一輩子沒成家。」天然二自然是實話實說,並對老太太解釋道:「他養子今年才二十多歲。」

說完,天然二猶豫了一陣,然後問道:「你們為什麼會分開?」

「因為。」老太太突然帶著苦澀地笑了起來:「因為我想干涉他,讓他按照我的想法去生活。」

「可是……」天然二眨巴著眼睛:「這也不算什麼啊!」

天然二其實也是在用一樣的方法默默地改造著他的王三哥,換個角度來看,這其實也是干涉的一種,想讓王堅以她夢想中的英雄的面貌存在,這種改造以現在看來是很成功的。可現在一聽這老太太的話,天然二的心裡頓時就咯噔了一聲,一種隱約的後怕慢慢從心頭升起。

說實話,不論從實施情況還是從他人口述來看,現在王堅的成就還遠不如王三一的同一時期。二十六歲的王三一已經登上了頂峰,運籌帷幄之間已經可決勝千里之外,手中握著近乎無匹的權力和深不見底的財富,可以毫不誇張地說,王三一是這個世界上少有的可以成為傳奇的男人之一。

而面前這個老太太,也同樣是個含著金湯勺出生的大小姐,生而就是青幫的繼承人。而且她絕對是屬於精明厲害的人,心術權術肯定玩得溜溜的,而且心狠手辣是肯定的,就好像她能在不動聲色間就從她最好的朋友手裡奪人所愛就可以看出來。

可即使是這樣的一對用珠聯璧合來形容絕對沒有任何問題的金童玉女,卻在人生的岔路上各自離散,最後甚至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上,一個苦守一生,一個枯等一世。一條路,兩個人就這樣相隔永恆,說實話……這其實很殘忍也很悲傷。

「孩子。」老太太伸手摸了摸天然二的頭,眼神里透著無奈和慈祥:「一哥是個非常非常好的人,可是他也是個非常非常固執的人。能被他選上的人,肯定跟他非常相似。他們這一類的人,是不可能有對手的,而人怎麼可能沒有對手呢?所以他們唯一的對手只是他們自己。我和一哥就是沒有過去那個坎。」

天然二皺著眉頭不言不語,她實在是想知道更多,但是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畢竟對一個老人來說有些記憶是美夢而有些則是一輩子不肯揭開的瘡疤。

「我知道你想知道我們過去的事,還有……」老太太呵呵一笑:「你來找我肯定有目的對嗎?因為一哥才是青幫真正的掌門人。」

天然二頗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其實……這是個整合計畫,我們……」

「你們也碰到天堂會了。」阿玲在旁邊吃著餅乾接嘴道:「我估計就是這樣,我們現在都快被堵死了,他們進不來,我們也出不去啊。」

「誰說的?」老太太扭頭摸了一下阿玲的臉:「好吧,群龍無首的日子也要結束了,趁著我還能動,我就給我這個兒子干點事吧。」

果然沒出天然二的意料,這老太太的確是把王三一的事當成是個事,而且當初估計時,眾人一致都認為這個老太太會把王堅當成自己的兒子,雖然現在還不太確定,可從她的表情來看,應該是差不多了。

畢竟一個一生未嫁、一個一生未娶,這倆人不用說了,只能感嘆有緣無分、情深緣淺。按照一般的推論,只要這老太太不是變態,都會有一個愛屋及烏的體現,比如對老木匠的親人格外有好感。

「對了,這是阿堅……嗯,王三一的兒子叫王堅。」天然二從自己的口袋裡摸出一個木雕:「這是阿堅給你的。」

「王堅……王堅……」

老太太一聽到這個名字,念叨幾聲之後,幾乎瞬間就淚如雨下。她雙手捧著那個王堅根據自己印象雕刻出來的老木匠的頭像,哭得一屋子梅雨氣息。

天然二和阿玲在安慰的時候卻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眼睛裡都充滿好奇和疑問,天然二是好奇為什麼突然之間老太太會如此衝動,而阿玲則是好奇一貫鐵血作風的姥姥怎麼突然間就崩潰成這樣。

「王堅……王堅啊!」過了好一陣子,老太太才緩了過來,用手絹抹了抹眼淚:「我曾經跟一哥開過玩笑,我問他如果有一天我們有了孩子應該取什麼名字。他說男的叫王堅女孩叫王玲。堅字取的是土中頑石的意思,玲字取的是擲地有聲的意思。」

「他沒忘……真的沒忘。」老太太突然笑了,雖然是笑中帶淚,但是突然而來的安慰讓她整張臉都舒展開了:「他沒能忘了我。」

說完,她靠在搖椅上,一隻手托著那個木雕,一隻手在上頭輕輕摩挲,然後顫顫巍巍地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看上去有些年頭的木雕,並把這兩個木雕擺在了一起。

天然二看到她拿出來的那個木雕,雕的是一個年輕女子,雖然經歷了不少風雨,但是精細的手法卻清晰歷目,那塊木雕上的女子,柳眉杏眼,雖然看不見唇紅齒白但是卻更給人一種美女妖且閑的感覺。

「一哥,咱們又在一起了。」老太太用手指輕輕摩挲著兩塊木雕:「五十年後終於重逢了。」

說完,老太太像一個講故事的人似的,把當年的故事輕柔緩慢地講述了出來。這個壓在她心裡整整五十年的故事,哪怕是最親近的人比如玲玲都是沒有聽過的。

這個故事的前半段,聽上去就像是一部狗血的青春偶像劇,中段則變成了一部類似帝王人生的傳奇大片,而到了結尾,則是一出嘔心瀝血的悲劇。

那短短的相遇造成了一個女人五十年的等待和一個帝王五十年的歸隱。而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那幾本據說能讓人長生不老的書。

說它是寶藏,不如說它是開啟慾望之門的鑰匙。而掌握它的人則是這扇門的看門人,而這幾本書里不光是藏有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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