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賣車的三兒

信紙是用那種帶著某某合作社LOGO的標準信紙,而信紙上的字卻是更標準的鋼筆宋體,字跡工整稜角分明,力透紙背說不上,但氣勁悠長的韻味卻是撲面而來。

「堅兒,老頭子時日無多,怕是見不著你小兔崽子的最後一面了。現留書一封,要是你有悟性,自然也就看見了。」

王堅看老頭子信上的第一句居然這麼俏皮,心中一酸之後居然不自覺地笑了出來,心道:『還真看不出來我這老爺子天性這麼樂觀呢?這哪是悟性,這純粹就叫撞了大運。』

接著看去,一封信洋洋洒洒兩千多字,大多數居然是在數落王堅從小到大各種的毛病,旁邊還寫了批註,反正看得王堅這種沒臉沒皮的人都臊紅了臉,甚至還有王堅小時候往村裡的公共井裡撒尿的破事。

「羞煞老夫啊……」王三爺咧著嘴尷尬地笑著,並自言自語:「看來我小時候還真挺不是東西的。」

不過也可以看得出,老木頭這封信雖然通篇都在奚落王堅,但是裡頭那種和老牛護犢一樣的感情溢於字裡行間。正說反說,到底還是害怕王堅這些毛病不改掉在以後的日子裡會吃了大虧上了大當。

王堅本身就是學中文的,語境感何其強烈,雖然這信讓他臊得慌,但同時也讓他的心軟成了一攤稀泥。

而當王堅看到信的結尾時,他眼神突然一厲,兩隻炯明的眼睛眯成了兩條細縫,來回掃視著紙上的字。

「為師為父,最不願的就是徒弟子孫去為逝者報仇。老爺子知道你個小崽子恩仇必報,但是我在這提醒一聲,量力而行。你是我老王家最後一根苗了,我這一身本事可都指望著你往下傳,你要是敢不自量力,別怪老頭我死不瞑目。」

「啪!」的一聲脆響,王堅把信往桌子上一拍,眼睛裡那股子桀驁不馴的野馬氣質噴薄而出,沖著老木頭的遺像大聲喊著:「你這說的是什麼話!當我傻么?反正我話就放這了。老爺子,別怪我不聽你的,你是什麼人,別人不知道,不說什麼一手遮天,可大富大貴那是肯定的,可你呢?在這受苦受難一輩子,憋著屈著,哪點像爺們了?好了,話我就說這麼多,我這次來,就是準備跟你告別,在這小池塘,翻不起我這條大魚!」

說完之後,他順手拿出那本跟信一起掉出來的小冊子看了一眼,上頭赫然寫著一行正楷小字《凝神》,王堅一拍腦門,這個東西他知道,小時候就把他泡得頭皮鐵骨的藥水,就是按照這上頭的配方配出來的,老頭子一直不肯給他看,說什麼「醫者心術不正最終害人害己」云云,估計是怕王堅配點奇怪的毒藥來禍害人,可現在再要是不給他,恐怕就真得爛在箱子里了。

不過王堅一向狂,他的狂早就進了骨子裡。而且他的狂和大部分人的狂還不一樣,有些人狂是因為身後有勢力或者自己有能力,而王堅的狂,就是狂在他那股子不肯逆來順受的妖氣,他忍得但吞不下,寧可當三分鐘的英雄,也不屑當一輩子懦夫。

說完,他又恢複了那副笑眯眯的平靜模樣,看著老木頭的畫像:「老爺子,我帶你走。小三兒帶你進城是去見見世面。」

接著他連那口茶也沒喝,轉身就把老木頭的牌位和相片裝進了那個已經空蕩蕩的帆布口袋裡,轉身推門離開。

腳步越走越遠,屋子裡又恢複了詭異的寧靜,廚房的爐子也因為沒人添柴而漸漸熄滅,只剩下一縷淡淡輕煙。

走到村口,扶起依舊倒在地上的自行車,稍稍扶正龍頭,轉過身看了一眼這個如畫似的村子,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然後跨上這部沒閘的車,一路向北沖了出去,再也沒有回頭一次。

他走後不久,老村長背著手來到村口,遠遠地眺望著王堅已經很渺小的身影,長長地嘆了口氣,轉身跟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兒子說道:「把……他阿穎的工……工作給推……推了,準備送……送她……她上學。」

「可是爹……那頭都說好了,一個月兩千吶!頂上我一年了。」阿穎的爹滿臉不情願:「你說一女孩子家,上什麼學啊。」

可沒曾想,他話剛說完,老村長回手就是一巴掌:「你……你……你是不想……想活了吧?小……小霸王再……再回來,你……你就完了。」

阿穎爹頓時愁眉苦臉了起來:「爹,哪來的錢啊,她弟也轉眼十八了,這得娶媳婦啊。」

「拿著。」老村長冷哼一聲,把手上裝著三萬塊錢的塑料袋遞給阿穎爹:「你……你不要……要命,就花……花了。」

一看這錢,再看著王三爺的屁股影子,阿穎爹馬上就清楚這錢是哪來的了,接過去的時候肝都顫,這要是別人給的,他一準就拿去給兒子蓋結婚用的瓦房了,可偏偏這王三爺可是說得出做得到的傢伙,心狠手辣的事可是沒少干,要自己真敢拿他給阿穎讀書的錢干別的……

這想想都得出一身白毛汗。

這邊一驚一乍,三爺那儼然已經騎行了老長一段,破自行車一路上,除了車鈴不響哪都叮噹亂響。就這麼一部破車,愣是讓三爺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給騎上了四十五邁,這速度放在自行車上,多少能勉強算得上風馳電掣了,而且王三爺似乎還不滿意,玩著命地蹬著他的小破車。

小破車終歸是小破車,這輛當初王三爺坐火車到了省城,為了省下點車票錢,特意從一家舊貨市場花了二十塊錢淘換來的小破車,終於在臨近縣城的時候體力不支地倒下了。

享年二百一十四公里……

剛才王三爺從村子裡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多鐘了,經過了幾個小時的長途奔襲再加上鄉下的天本身就黑得早。所以當王三爺的腳踏車拋錨在路邊的時候,天色已經是蒙蒙的黑了。

看著遠處縣城的燈火通明,他吧唧了幾下嘴,從口袋裡摸出自己那個在收廢品時候撿來的皮夾子,從裡頭倒出最後的二十五塊五毛錢鋼鏰,齜了齜牙:『這要命了,這點錢……明天估計只能吃屎了吧。』不過想歸想,王三爺倒是也沒哀怨,吹著口哨扶起破自行車,拍了拍車座,自言自語道:「兄弟,雖然我倆今天才認識,不過也算是感情深厚了,委屈你給我換頓吃的了,清明冬至三哥給你燒紙。」

說完之後,他推著破自行車一點一點地朝熱熱鬧鬧的縣城晃了過去。

古話說的好:望山跑死馬。明明看著就在眼前的燈光,硬是讓王堅走了大半個小時,本來他就餓,這麼一折騰之後,他更是餓得快吐酸水了,畢竟是個大小伙,而且一路上風風火火的也沒顧上吃飯,等到現在餓得腿打哆嗦的時候,他才恍惚間想起自己從凌晨三四點在省城下了火車之後,除了吃了包最便宜的速食麵,就凈灌涼水了,愣是把速食麵當壓縮餅乾給頂了一天。

王堅推著自行車一邊走一邊笑,也笑自己落魄也笑自己沒心沒肺,倒是也沒什麼心境悲涼地說道,反倒因為走進了有燈光的地方而顯得心情愈發的好了。

「唉,老闆。給來二十塊錢饅頭。」王堅終於撐到了一家移動式饅頭鋪的面前,看著用厚布蓋著的散發著熱氣的大白饅頭,不停地催促著:「快點快點。」

那賣饅頭的老頭倒是不慌不忙,慢悠悠地用大紅色的塑料袋給王堅夾饅頭,邊干著活還邊跟王堅搭著話:「不是本地人吧?我在鎮口賣饅頭賣了20年,沒見過你啊,是外頭來的?找活?找活干就去那邊夜市,這幾天城裡頭來了幾個包工隊招年輕力壯的。」

王堅嘴角咧了咧,心說:『你這賣饅頭的怎麼就賣得跟世外高人一樣?您這要是有什麼絕世武功,爽快點傳給我算了,我骨骼絕對精奇。』

不過想著想著,他眼珠子突然一轉:「大叔,那包工隊是去哪的?」

賣饅頭的大爺咳嗽了兩聲:「去哪的都有咧,都是去見大世面的。這年輕人就該出去闖闖,這可是不少年輕人出去闖了幾年,回家都把媳婦娶了把大瓦房蓋了。」

王堅哦了一聲,遞上錢拿過饅頭道了聲謝,然後就推著他的破車往那饅頭大叔所說的夜市緩緩走去。

這縣城挺小的,也沒什麼娛樂場所,最繁華的主幹道旁邊除了洗車就是小飯館,飯館的宣傳海報連起來差不多都能夠上滿漢全席了,王堅一路上唯一發現的一個娛樂場所就是一家招牌都爛了一半的破網吧,裡頭時不時地往外走著幾個高中生模樣的年輕人。

這地方,王堅太熟了。當初他就是在這縣裡讀高中的,那賣饅頭的老頭,王堅熟的不得了,只不過這四年下來,王堅黑了高了也精壯了,老頭的記性估計也不好,所以一時也沒認出來。

看著幾乎和自己走那年沒有一丁點變化的縣城,王堅吹了聲口哨,帶出了一嘴饅頭屑。

突然之間,王堅眼角猛地瞄到了一群在網吧下面的青年仔,這幾個傢伙的穿著打扮都是那種很典型的城鄉結合部非主流風格,頭髮有的蓬鬆雜亂或染著紅的、綠的、藍的、黃的顏色,有的乾脆就是一腦袋油膩得都變成一縷縷的烏黑秀髮,臉上就差沒寫著「流氓」二字,一個個歪著眼睛,或蹲或站或靠著,幾乎人人手裡都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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