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小霸王,忽還鄉……

煙雨的江南,碎夢幾許。

這三四月份,正巧著趕上南方鄉下的油菜花開得正旺。一眼看去,除了遠處墨潑似的山,就剩下了這一片片一叢叢黃得耀眼的油菜花。

油菜花兒里的小村子,就像是關山月筆下的風景圖,靜得像極了照片,也美得像首盎然的詞。能聽見也能看見,聽見的是這村子裡阡陌相聞的土狗叫喚,看見的是這經久不散的青色炊煙。

每到這個時節,小河邊的石橋上,總是會有三三兩兩來這寫生的學生,或相互依偎或耳語低唱。也有背著包袱的外地遊客來這村裡人祖輩生活著的地方討新鮮,但是他們大多不會高聲喧嘩,生怕著打擾了這看似與世隔絕的寧靜山村的安詳。

但是寧靜之所以被稱為寧靜,就是因為它可以被打破……

「閃開……都閃開!」

「車沒閘!」

這天,剛吃了午飯,正該是混吃等死放風箏的時候,村外崎嶇的山路上突然亮起了這麼一聲宛若霹靂的驢嗓子。

原本靜寂的風景,頓時就失去了那種祥和的氣氛,就感覺像是一張風景明信片上突然出現了憨豆的那張臉似的。

風馳電掣從盤山路上騎著除了鈴不響哪都響的腳踏車的人,背著一個有點舊、還隱約能看見電信LOGO的帆布包,腳上瞪著一雙牛筋底布鞋,鞋面開了線,髒兮兮的沾著黃稀泥,看上去跟踩了屎一樣。

他穿著普通,普通到一般進城打工的農民工兄弟都不好意思這麼往外穿,款式……哪有什麼款式,分明就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那種灰撲撲的制式布衣,都起了毛邊,雖然沒什麼補丁,可看上去怎麼都跟名牌扯不上關係。倒是褲子還是板板整整的牛仔褲,上面清晰地印著寶馬的標誌。

他一邊嚎叫著一邊衝下坡度達到四十五度的盤山公路。一路上的大人小孩,老遠看著這傢伙,大多二話不說拔腿就跑。

他們跑去幹什麼?報信啊!小霸王這個喪門星回來了!

還別說,這泥腿子不吃地溝油、不聞車尾氣,體力就是好,第一個衝到村長辦公室的,是村裡唯一的一個郵差,人都快五十歲了,可愣是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了三千多米,雖然氣喘吁吁,但是面色紅潤得一點都不比年輕小夥子差。

「村長……」

拉著凄慘的長音,他一屁股滑倒在村長辦公室的瓷磚地面上,疼得哎喲直叫喚。

村長是個差點六十的老頭,戴著副老花眼鏡,正在看上個禮拜的新聞早報,一見他這樣,連忙站起身把他給扶了起來,嘴上埋怨:「急……急……急……急個……個屁啊!」

「村……村長,那細伢子回來了!」老郵差說話都不利索:「回來了!」

「誰……誰……誰?」村長一臉驚奇:「誰……回來了?」

「還能有……有誰!」口吃似乎是會傳染,老郵差也跟著村長一塊兒,口齒不伶俐了起來:「野……野……」

他話還沒說完,村長眼睛豁然瞪得老大,一拍大腿:「娘叻!」

說完,村長也是拔腿就跑,三步兩步就躥進了村裡的廣播站。讓人驚奇的是,一向口吃的村長,在這個點突然如有神助,說話居然順溜了起來。

緊接著,村裡的大喇叭滋啦啦的一陣亂響,然後村長的聲音從裡頭傳了出來:「全體村民注意,全體村民注意!民兵隊長去村口,把那死傢伙給攔下來,寧殺錯不放過!還……還有,家裡有新媳婦的、有新閨女的、新騾子馬的通通藏好,不得開門!」

他這正說著話,那個被全村視若猛虎下山的娃已經來到了村口,依舊高喊著「車沒閘」,依舊滿臉的精氣神。

而通過老村長的喊話,村裡的青壯年民兵一個個拿著鐮刀鎚子和長竹竿蜂擁著堵在了村口,然後就這麼看著一部絕對超速行駛的自行車慢慢地在眼睛裡放大……放大……再放大……

不出所料,沒剎車的超速自行車毫無懸念地直奔著站在打頭的民兵隊長細劉的面門就過來了,那聲勢乍一看就像程咬金的三板斧,細一看又像是薩達姆的游擊隊。

「哎喲!媽呀……」

民兵隊長的一聲叫喚,把那些個從來沒見過這聲勢的山裡娃都給驚醒了過來,他們呼啦啦的就把這個擅闖小村的年輕人給團團圍了個水泄不通。

「哎呀,嘖嘖嘖……」年輕人倒是一點事沒有,在撞上細劉的一瞬間他果斷地棄車自保,所以現在看著滿頭滿臉全身泥漿子的細劉樂不呵呵地說著:「我早說沒閘了……」

被撞倒地的細劉,開始帶人來堵門的時候還是氣勢洶洶,可現在一見這正主到跟前了,整個人都諂媚了起來,他連忙站起身胡亂地拍了拍自己屁股:「三哥……」

「還是阿劉乖,這是三哥送你的。」說著,年輕人從破帆布包里摸出一個挺新的翻蓋手機:「我走那年,你說你想要個BB機,可我現在找了半天,連傳呼台都沒了。」

他說著話,手上也沒閑著,從那個鼓鼓囊囊的包里不斷掏出各種各樣在這看來頗為新奇的小玩意遞給周圍的童子軍,一邊散著還一邊說:「大蟈蟈,三哥原來老是欺負你。這MP3送你,你不老羨慕阿狗的那個破隨身聽么,咱現在不求他了。」

周圍的童子軍紛紛感恩戴德,連個大氣兒都不敢喘,人說什麼他們就應什麼。不過這傢伙送的東西倒是挺招人喜歡,雖然現在村子裡也通了網了,可畢竟大家都還是窮,只有村長辦公室那有那麼一台二手的。現在乍一看這MP3啊,瑞士軍刀啊,大家可都是樂蒙了,早把村長的話給忘去了西方極樂世界。

「三哥三哥。」一眾童子軍簇擁著這個年輕人,不停地問東問西:「三哥,大學好上不?」

「好上好上,大學的姑娘更好上。」年輕人用力地點著頭:「都別聽你們爹媽的,打個屁的工,把學上完了,出去讀大學,姑娘隨便上。」

說著說著,幾個人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村裡唯一的小學連帶初中的一體化學校,這個叫三哥的年輕人突然停了下來,深沉地問道:「梅老師她……」

細劉一看他的表情,心裡頓時一哆嗦,然後顫顫巍巍地說:「梅老師早走了,聽說是嫁人了……那天我親眼見著一輛小轎車接她走的。」

三哥突然眼睛一眯,接著笑著摸了摸旁邊的一棵樹:「沒事,初戀不懂愛情。走吧,帶我去見村長。」

他走後,細劉無意中看到了他剛才手上摸著的地方,那樹上赫然刻著一行不太清晰的字:「王堅永遠愛梅老師。」

沒錯了,這個被人稱為三哥的年輕人,本名就是叫王堅。這傢伙能被稱之為小霸王,並讓全村的男女老少看到他頭皮就麻,自然是有他一定的道理的。

這裡頭的事,還得從村裡原來的那個老木匠說起……

村裡老點的人都知道,老木匠其實是個有本事的人,精細木工那是連縣城都有著名。但是也好吹點小牛逼,說自己的師傅先後給段祺瑞、孫中山、馮玉祥當過保鏢。能耐特別大,能單手抓子彈,還能用一粒小石子兒要了人的命。還說自己也有這能耐,不過一輩子不能使喚。

每次他這麼說的時候,聽他講故事的小孩都會嘲笑他說:「木頭爺,你這厲害,咋眼睛還讓人打瞎哩?莫不是騙人的吧。」

每次這麼一問,老木匠鐵定再也不說話了,百試百靈。不過老木匠的脾氣特別好,也特別喜歡小孩子,如果是大人這麼說,他立馬就鐵青著臉走開,可小孩子問的時候,他總是笑眯眯地說:「你木頭爺的眼睛不是被打瞎的,是被大雁啄瞎的。」

到底是怎麼樣,小孩們自然是不知道,但是有的大人卻是知道。老木頭的眼睛其實真的是被人打瞎的,是十年動亂那會兒的事了,一向本分老實的老木頭,有一天突然被人從床上拖到了鎮上中學的操場上,不問青紅皂白就是一頓毒打,那眼睛就是那時候被皮帶扣打瞎的。大家還聽說了,老木頭是被人出賣的,說他是資本主義反革命的走狗。而出賣他的人,據說是他大徒弟。

再後來,有人說老木頭都快被打死了,可那天卻開來了好幾輛小吉普,後面跟著好多當兵的,硬是把老木頭給保了下來。等他們把只剩下半條命的老木頭送回村子之後,還有個大官模樣的人在老木頭家門後候著,一候就是五天,端茶遞水喂飯洗衣,每天都跟老木頭說點什麼,可每次都被老木頭用拐棍趕出了門。

大官是走了,可那些造反派也沒再來招惹老木頭,聽說是被那大官鎮壓了,場面還挺血腥,那疑似出賣老木頭的大徒弟也是再也沒回來,聽消息靈通的人說了,人家去了外國當木匠,飛黃騰達去了,再也不管老木頭了。而那消息靈通的人還說,那個大官,其實是老木頭的二徒弟。

這小三兒,自然也就是這麼來的。

三兒,也就是王堅,是老木頭從鎮上的垃圾堆里撿來的,剛來的時候只有兩三歲,說話都不利索,脖子上套著一個銀項圈,虎頭虎腦的。當時大家都說這孩子是走丟的,說讓給送去公安局,可老木頭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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