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羿慢慢地沿著小徑走,他的後花園非常的大,若是沒有目標,一時半會找不到小周后究竟在哪裡。所以,他便慢慢地沿著小徑往前走。一直走到靠里的一處涼亭處,這才看見了小周后,孤單地坐在了涼亭邊上,獃獃地望著池塘出神。
月光之下,那嬌美的背影顯得是那樣的孤獨清冷,一動不動的坐在玉石欄杆上,靠著涼亭的一棵柱子,好像一尊雕像一般。
冷羿慢慢地走了過去,一直到了她的身後,她似乎都沒有任何感應。
冷羿望著小周后,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臉龐,滿是凄苦落寞。不由得心生憐惜,害怕嚇著她,便退後了幾步,這才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小周后這才如夢初醒,慌忙回頭,看不清涼亭里的人影,慌忙問了一聲:「誰?」
「是我。」冷羿柔聲道,「怎麼了?一個人坐在這裡。」
「羿哥啊。我……我沒事……隨便走走。」小周后站了起來,「你怎麼來了?」
冷羿走了過去,在她身邊欄杆上坐下:「見你沒有去聽戲,便去看看,說你一個人到後花園裡來了,我正好也覺得聽戲聽悶了,也想到後花園來走走,所以就來了。你一個人傻坐在里發什麼呆呢?」
「沒什麼……」小周后也坐下,轉身望著池塘,又默默無語了。
冷羿揚了揚手裡的酒壺:「良辰美景,豈能無酒?怎麼樣?喝一點?」
小周后轉頭望著他,突然伸手過來,接過酒壺,湊到嘴邊,仰著脖子。咕咚咚一口氣往下灌,慌得冷羿趕緊的按住她的手:「哎呀!雖然你名字叫女英,是女中英雄,卻也不能這樣喝酒啊!」
小周后喝得太急,有些嗆著了,捂著嘴不定地咳嗽。
冷羿遲疑了一下,伸手輕輕替她捶背。
小周后停住了,喘息著,側臉看著冷羿。又要伸手去拿他手裡的酒壺。冷羿趕緊把酒壺藏在身後,笑道:「就這一壺酒,總的留一點給我嘛。」
「我想喝。給我!」
冷羿望著她,嘆了口氣,道:「只能喝一口。不能太快了!」
「嗯!」小周后點點頭。
冷羿把酒遞給她。
小周后接過,仰著脖子,又是咕咚咚的往下灌。冷羿只好又把酒壺奪了下來。搖晃了一下,已經去了一大半了。不由苦笑。
小周后喝了大半壺酒,很快便有了醉意,身子有些搖晃,低著頭。望著水裡的晃晃遙遙月亮不語。
冷羿知道,小周后一定是中秋佳節,思念遠在南疆的丈夫李煜了。便仰望天空明月,悠悠吟誦道:「『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土不堪回首月明中。』——卻不知重光(李煜)兄今夕何處?是否也在對月感懷呢?」
小周后嬌軀一顫,慢慢抬頭,也望著那一輪明月:「羿哥,你寫的這首詞。他非常的喜歡,說這首詞寫出了他心地最想說的話。為此感慨萬千。以至於失態……」小周后的話語有些哽咽,她吸了吸鼻子,轉頭望著冷羿,勉力一笑,「今夜中秋,你能否再作一首詞,藉此明月,遙寄於他?」
冷羿也望著她,見她那泫然欲滴的淚珠掛在長長的眼睫毛上,在月光下晶瑩剔透,心中疼惜,緩緩點頭。又望著明月,沉吟良久,方才緩緩舉著小半酒酒,吟誦而出蘇軾的那一首千古絕唱: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年共嬋娟。
小周后一動不動地聽著,冷羿吟誦完畢,她兀自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仰望明月,彷彿已經便變成了月下的一塊玉石似的。也不說話,也不讚歎,也不震動,如同根本沒有聽見似的。
冷羿知道,她此刻,只怕是已經進入了這首詞描繪的那清冷幽深的意境里去了,才會這般獃獃地出神,便也不說話,只是這樣望著那明月。
「高處不勝寒……他現在,可是感到了這寒意?」小周后自言自語,聲音縹緲得彷彿天邊傳過來的一般,「悲歡離合,生死相依……千里共嬋娟……月宮嫦娥,可在為他翩翩起舞?」
冷羿聽著她的絮叨,不覺心頭一沉。難道,自己七夕節時擔心的事情,已然成真?
冷羿望著她,柔聲道:「英妹,是不是重光兄他?」
「他……死了……」小周后嗚咽著,慢慢變成了悲泣。
冷羿心中黯然,嘆了口氣:「節哀……」
沒等冷羿說完,小周后卻一下子站了了起來,頭也不會往外就走。
「你去哪裡?」冷羿愣了一下,起身追上去問。
小周后沒有說話,徑直往後門走。
冷羿生怕她出事,只好後面默不作聲地跟著。
小周后出了後門,沿著街道往前走,一直走到一處宅院門前,站住了。怔怔地望著大門。
冷羿抬頭一看,卻是李煜他們夫妻原先的府邸。
這府邸在李煜被流放之後就被罰沒了,不過,皇帝趙光義並沒有將府第處置給別人,便一直這樣的閑置著。只有原先的看門的老者守著這空曠的宅院。
小周后快步上去拍門,怦怦的,好半天,出來了一個睡眼朦朧的老者,手裡提著一盞燈籠,有些不耐煩地嘟噥道:「敲什麼啊?誰啊?」眯著一雙老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周后。終於認出來了,趕緊的打開房門,躬身道:「是……是夫人啊……您,您怎麼回來了?」
小周后沒有理睬,徑直往裡走。
「哎呀夫人,裡面黑燈瞎火的,你當心啊。讓老奴給你打個燈籠!」
冷羿在後面道:「燈籠給我吧,你老放心,有我在,夫人不會有事的。」說罷,從他的手裡接過了燈籠。快步追傷了小周后。
小周后徑直進了後院內宅,站在了院子里,望著黑漆漆的房子,在她的眼中,卻是燈火通明,彷彿又看見了自己坐在窗前,丈夫李煜為自己描眉。聽他淺吟低唱:浪花有意千重雪。
桃李無言一隊春。
一壺酒,一竿綸,世上如儂有幾人?
丈夫望著自己的眼神,便如同陳年的佳釀。讓人沉醉其中。「世上如儂有幾人?」在他的眼裡,世上的女子千千萬,但再也挑不出一個能跟自己比擬的。
小周后慢慢走上台階,推了推房門。推不開,她似乎並沒有發現上面掛著鎖。哽咽著拍門低語:「夫君。你怎麼不開門?你的英兒來了,你怎麼不給英兒描眉了?英兒還要跟你吟詩作賦呢!夫君……」
冷羿只能黯然地站在台階下,望著她。
小周后輕輕撫著窗戶,慢慢地,沿著走廊,往書房窗前走。
到了書房的窗前,清冷的月光斜斜的照下來,灑在窗下,而窗戶上,卻是漆黑的,看不清裡面。小周后輕把臉貼在窗戶上,彷彿又聽見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丈夫坐在書房裡,望著窗外,低低地吟頌聲: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
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
小周后長長的睫毛抖動著,心地的凄苦如月光一般的鋪滿了全身。如中秋寒意,沁潤進了內心的深處。
良久,她才起身,慢慢地轉身,又沿著廊下往卧室走,彷彿,丈夫也跟著自己,吟誦著那讓她心醉的詩句:曉月墜,宿雲微,無語枕邊倚。
夢回芳草思依依,天遠雁聲稀。
啼鶯散,余花亂,寂寞畫堂深院。
片紅休掃盡從伊,留待舞人歸。
冷羿望著她那悲傷凄苦至極的樣子,知道再這樣聽任她沉溺回憶中,只怕會神志迷失,留下病根的。便上前拉住了她的手,道:「英妹,夜深了,咱們回去吧!」
「回去?」小周后抬眼望著月亮,「是該回去了。『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他已經去了天上,我卻還在人間?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冷羿嘆了一口氣,拉著她往外走,小周后卻不反抗,只是跟著,一直出了大門外。
出到門口,小周后卻掙脫了冷羿的手,沿著街道往前走。走到一處珠寶店,指著道:「夫君在這裡給我買給一根簪子!」又走到一處胭脂水粉店:「夫君在這裡給我買過胭脂!」過一家酒樓,又指著道:「我跟夫君在這裡吃酒……」
一直走到了汴河邊,扶著一棵柳樹,仰著頭,望著搖曳的柳枝:「夫君,還記得我們在這裡飲酒做詩看船兒往來嗎?」輕輕吟誦:風情漸老見春羞,到處芳魂感舊遊;多謝長條似相識,強垂煙穗拂人頭。
冷羿忍不住嘆息了一聲,想好生勸她回去,便聽得不遠處有人喊:「夫君!」
聽聲音正是卓巧娘。冷羿轉頭望去,便看見卓巧娘、成珞婕等人急匆匆過來。
「你們怎麼來了?」冷羿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