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章 赴湯蹈火

回到內閣暫歇。

楊廷和愁眉不展,過不了多久,就要準備發喪了,而後,百官都要入朝,趁著這個間隙,楊廷和和一些大臣,要趁著這個時候,趕快小憩片刻,因為過不了多久,所有人都要忙得腳不沾地。

只是現在,楊廷和卻沒有功夫歇息,他當然清楚,眼下時間緊迫,就算是想歇一歇,也實在沒有這樣的精力。

沉吟片刻,他喝了一杯茶水,許多大臣都坐在他的下首,一動不動的看著他。

其實益王入宮代政,卻是足以讓大家歡欣鼓舞,解決了這件事,讓許多人心裡舒服了許多,心裡的一塊大石落了地。

許多人一陣輕鬆,甚至忍不住要彈冠相慶。

益王對士大夫階層,一向友善,他在江西建昌府時,就曾對新政多有抨擊,他坦言新政此舉,實乃荒唐,再加上平時對讀書人的禮遇,自身又是王學大儒,大家幾乎可以想像,一旦益王代政之後,第一件事,怕就是開始著手對付新黨了。

內閣首輔乃是楊公,宮中代政者又是益王,從前新黨得勢,來自於天子的支持,而到時候,天子年幼,做不了主,等於是天子的權利全部落入益王手裡,後果如何,幾乎可以想見。

只是大家見楊廷和依舊是愁眉不展,卻是犯了迷糊,有人不禁道:「楊公為何不發一言?現在大事已定,楊公又為何不悅。」

楊廷和嘆口氣,道:「老夫所憂的,是徐謙為何不據理力爭,他在太皇太后那兒敢掀桌子,可是到了張太后面前,卻是不發一言。」

張進用忍不住道:「許是他自知理虧,再者張太后又極力支持我等,心知大勢已去。」

楊廷和似笑非笑:「是嗎?老夫不這樣看,這個人銳氣之盛,可謂前所未有,一個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輕易放棄自己的主張,況且這件事,關係重大,關係到了他的前途,他會無動於衷?一個掀桌子的徐謙,老夫並不畏他,可是一個不說話的徐謙,老夫反而有點兒擔心了,老夫擔心,他會狗急跳牆,會鋌而走險啊。」

「這個人,一旦打定主意做某件事,就非要辦成不可,若是有人阻止,他必定會不顧一切,諸公可聽到宮外的爆竹聲嗎?」

眾臣精神一震,那一陣陣的爆竹聲,雖然犯忌諱,可是有人拼著犯忌諱,也要燃放爆竹慶祝,某種意義來說,就是全盤的否認了嘉靖皇帝,至少證明他們現在所做的事,都是對的。

楊廷和道:「老夫擔心,張太后那邊,還有外頭的爆竹聲響,會刺激到這個徐謙,他畢竟不是個因循守舊之人,越是不說話,就越是要提防啊。」

張進用冷笑:「莫非他要造反?」

楊廷和苦笑:「反與不反,得看成不成,歷來都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那唐太宗弒兄而有天下,照舊還是據有天下,為天下景仰,為何,因為他做成了,因為他成九五之後,與民休息,文成武德,可見為政者,私德不重要,重在能不能成事。」

大家沉默了。

楊廷和見大家灰心,又不免振奮精神,道:「不管如何,他未必敢鋌而走險,走這一條路,稍有差池,就是死無葬身之地,諸公也不必憂心,況且,他手中無非就是皇家校尉和新軍還有勇士營而已,不過兩萬餘人,而京師之中,三大營還是忠於朝廷的,十萬精兵在這裡,又怕什麼?我等做好自己的事,他未必有這樣的膽子,一旦他敢動手,消息傳出去,京畿和大同、通州、山東等地軍馬立即勤王,數月之內,便可聚集大軍二十萬,姓徐的,未必有這樣的膽量。」

楊廷和說罷,站起來,負著手:「我等,還是專心等候益王吧,益王殿下只要入了宮,見過了太后,委託了政務,第一件事,必定是替換宮中的禁衛,到了那時,徐謙便沒有任何倚仗了。」

「不過,此事關係重大,我等也不可不防,老夫這便修書一封,讓三千營和五軍營,做好應變的準備。」

……

這一次入慈寧宮,徐謙並沒有光明正大,而是穿著侍衛的衣甲,在一隊校尉的掩護下直接要求見太皇太后王氏。

王氏聽到徐謙又來覲見,傳報的太監又是小心翼翼,立即知道裡頭有什麼蹊蹺,於是便在較為偏僻的寶相樓里見他。

「徐卿……」看到徐謙穿著校尉的衣甲,王氏皺眉,道:「你這是何意?你好歹乃是欽賜的郡王,是戶部尚書,為何如此行蹤詭秘?」

徐謙直截了當的道:「微臣想見中山王殿下。」

王氏皺的更深,她久處宮中,自然曉得事有反常既為妖的道理,不過對徐謙,她倒頗為信重,吩咐了一聲,便有人抱著朱載基來。

朱載基不過半歲過,前幾個月又生過一場大病,差點夭折,所以身子很是孱弱。

徐謙上前抱住他,道:「殿下,蕭薔之禍要來了。」

王氏身軀一震,面如土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徐謙戀戀不捨的抱住朱載基,道:「張太后已經同意,命益王入宮代政,這件事,娘娘可知道嗎?」

王氏不由道:「哀家略有所聞,張氏那個人,滿腦子想著的就是如何鞏固自己,哀家早看她不順眼,只是她終究是太后,再者,朱載基做了皇帝,益王只是代政……」

徐謙道:「宗室代政的,歷來有哪個有好下場?」

這一句話倒是將王氏問倒了。

「宗室本就是宗親,按理來說,大行皇帝能以宗人而克繼大統,那麼益王的身份,又為什麼不能?」

每一個問題,都像是大鎚一樣,重重的擊打在王氏的心上。

「益王代政,他難道就一點都不擔心,因為權柄過重,將來天子長大之後,收拾了他嗎?」

王氏眉頭皺的更深。

「既然如此,益王又怎麼會甘心代政,他有資格克繼大統,又有大臣擁戴,一年之內,便可站穩腳跟,三年之內,便可剷除所有擁護中山王殿下的黨羽,五年之後,不需要宮變,只需命人在宮中下一點毒,中山王殿下便死無葬身之地,到時天下必定擁簇他為天子,將這代政,變為親政。」

王氏打了個冷戰,道:「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可是,他真的敢?」

徐謙看著王氏的眼睛,道:「有何不敢?英宗被俘,代宗登基,說好了將來英宗皇帝的嫡子將來要登基,可是後來,還不是照樣反悔?若不是他沒有了兒子,而英宗皇帝又趁機發起了政變,只怕代宗寧願另擇宗室藩王入京,也絕不願意將天下交給英宗的血脈手裡,這裡頭的關係,還請娘娘深思。」

王氏警惕道:「那麼你想做什麼?」

徐謙道:「大行皇帝待微臣不薄,如今直遺下中山王殿下一條血脈,微臣願赴湯蹈火,為中山王殿下披荊斬棘。」

王氏眼眸眯起來:「你要宮變?」

徐謙決然道:「是他們要宮變,想要江山易主,微臣要做的,就是鏟鋤奸黨。」

「誰是奸黨?」

徐謙道:「楊廷和、益王,俱都是奸黨。」

這句話道出來,連王氏都嚇了一跳。

徐謙道:「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微臣前來,並非是請娘娘懿旨,也不必娘娘出面。一旦事敗,微臣一人承擔。」

王氏道:「你可知道,一旦除了他們,天下非要大亂不可?」

這是實話,王氏還是頗有見地的,楊廷和如今已是某個集團的代表,而益王又是某個階層眾望所歸的人物,假若徐謙動了手,就算穩住了宮中,宮外怎麼辦?十三省又會怎麼辦?

徐謙朗聲道:「事到如今,微臣想的是保住中山王殿下的性命,一旦益王代政,中山王殿下必死無疑。」

王氏踟躕了,最後幽幽嘆口氣,道:「你是非要如此了?」

徐謙將懷中的朱載基交還給身邊的太監,拜倒在地,道:「大行皇帝駕崩之前,唯一放心不下就是中山王殿下,微臣不過是完成他的遺願而已。」他深吸一口氣,道:「微臣前來慈寧宮,只是想要告知娘娘,待會無論發生任何事,娘娘都要保重,不必驚慌,假若事成,自然好說,就算事敗,娘娘大可以立即降下懿旨,聲言微臣的罪狀,暫時先保住自己。微臣言盡於此,告辭。」

王氏驚了一下,道:「且慢。」

徐謙駐足,道:「娘娘還有什麼吩咐?」

王氏道:「你為中山王,哀家難道不可以為哀家的孫兒嗎?你敢赴湯蹈火,哀家莫非就不敢鋌而走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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