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六章 天子之賜

大高玄殿依舊是煙氣繚繞。

一個道人盤膝坐在嘉靖對面,此人鶴髮童顏,仙風道骨,今日講的,乃是《無上秘要》經,說到興頭處,嘉靖不由道:「仙師,既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數,朕既天子,這天數又是什麼?」

這道人行藏神秘,誰也不曉得他的來歷,只知道他活了兩百三十二歲,乃川中有名的活神仙。

此人自稱姓張,名顯。

張天師莞爾一笑,道:「陛下福祿無雙,已不在天數之內,至道無形,混成為體,變無化有,皆從氣立。陛下部域弘廣之天下,如今既索仙道,唯本心向仙,則必定仙道有成。」

嘉靖笑了:「求道太辛苦,可有速成之法嗎?」

這幾乎是每個天子都會研究的問題,求仙自然是好,可是要修仙,卻不太容易,誰都不喜歡枯燥的求仙,就好像武俠小說中練武功一樣,大家喜歡的永遠是吸星大法、獨孤九劍,至於什麼葵花寶典,又或什麼紫霞神功,除了變態或者是成日吃了沒事做的人,怕是都不太喜歡。

張天師淡淡一笑,道:「陛下只需按時服丹即可。」他已看出,天子對無上秘葯不感興趣,唯一關心的,就是仙丹了。

嘉靖點頭:「很好,如此,就勞煩天師了。」

正說著,外頭黃錦小心翼翼進來,乖乖的站到了殿中一個角落,嘉靖的眼角餘光看到了他,眼眸微微眯起,道:「說話。」

「是。」黃錦道:「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浙江巡撫徐謙,奏請告假回京。」

「告假?因何告假?」嘉靖慢悠悠的道。

「說是要生孩子……」

「……」

嘉靖差點沒有一口老血噴出來,皇帝做了這麼多年,從未聽說過官員以這樣理由告假的。這一下子,把他的道心攪得七葷八素:「產假?什麼產假?」

黃錦也是覺得不可思議,卻是道:「說是家中夫人即將臨盆。」

嘉靖哭笑不得:「內閣擬票了嗎?怎麼說?」

「內閣已經准了。」

嘉靖冷冷一笑:「他們當然要准,不過回來一趟也好,朕正想讓他見見張天師,他的妻子要臨盆?可是那個桂家的夫人?」

「正是。」

嘉靖沉默一下:「賜仙藥一枚,此外,再命御醫去徐府探望一下。」

黃錦忙道:「奴婢遵旨,奴婢……要不要親自去一趟。」

嘉靖點點頭:「去吧。」

黃錦得了旨意,親自帶著賜物和御醫到了徐家。

徐家此時,也是忙成一團,固然是錦衣衛千戶徐昌已去了辦公,不過徐勇、徐毅和幾個徐家婦人卻都留在家裡,見了黃錦過來,徐勇連忙迎了,黃錦讓御醫前去診視,賜了仙藥,旋即囑咐徐勇道:「這枚仙藥,乃是陛下所賜,不過……待產之婦……」黃錦臉色凝重的壓低了聲音:「暫時不要去吃,你明白咱家的意思嗎?」

徐勇連忙道:「明白,明白……」

黃錦旋即又道:「這些話,不可和別人說,說出去,咱家就是欺君了,想來你也不是個亂嚼舌根的人吧?」

徐勇當然明白,天子送來的仙藥,身為陛下身邊的當紅太監卻是勸誡不得隨意去吃,這本就有很大的嫌疑,黃錦說出這句話,可是要冒險的。

他壓低聲音道:「卑下自然曉得,到時一定會處置好。只是那御醫……」

「御醫不必怕,到時就說吃了便是。」黃錦打了個哈哈,少坐片刻,御醫便來了,說是夫人的身體康健,並無問題,又要開藥,黃錦卻是微微一笑:「葯就不必開了,陛下已賜仙藥,喂服仙藥即可。徐勇,你將仙藥送去,咱家還有事要忙,張太醫,咱們先走了吧,你明日再來診視。」

這御醫自然不好說什麼,點點頭。

黃錦回到宮中,滿臉喜意,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嘉靖剛剛服食了仙藥,此時正盤膝坐在蒲團上,此時眼眸微微張開一條線:「恭喜什麼?」

黃錦道:「徐夫人服食仙藥之後,身子大好,想來必定誕下麟子,這孩子還未出身,就吃了仙藥,將來必定……」

「是嗎?」嘉靖不待黃錦說完,也是莞爾笑了起來,道:「朕的仙藥,自然不是給尋常人吃的,既然這徐家腹中之子已服了仙藥,必定是大貴之人……」

他沉默一下,此時恰好是藥力發作之時,渾身頓感舒暢無比,臉色通紅的道:「拿筆墨。」

筆墨拿來,嘉靖提筆,旋即在紙上寫了個仙字,卻又覺得不好,隨即又筆走龍蛇,寫下了潦草的『恆道』二字,道:「這孩子,往後就叫恆道,此子必定大貴,到時送入宮中,給朕看看。」

黃錦連忙道:「有陛下愛護,自然是貴不可言。」

徐恆道……這個名兒……黃錦微微皺了皺鼻子,不管了,管他屁事。

……

旨意快馬傳回了杭州,宮中已經准了告假,而此時,徐謙已經做好了十足準備,攜家帶口,一併啟程了。

因為有女眷,坐海船是肯定不成的,於是從杭州坐船直抵南通州,南通州已是南直隸的範疇,徐謙畢竟貴為巡撫,又是聞名人物,此時早有諸多官吏相送,只是相送的名目實在讓人糾結,你說你一個好好的巡撫,居然為了生孩子告假回京,這他娘的不是扯淡嗎?大家總不能說恭祝大人早日回京,誕下麟子吧。

總而言之,怎麼想怎麼彆扭,索性就不要名目了,權當是這位巡撫大人去踏青,大家其樂融融,在此恭送。

漕船早已準備好了,是南直隸這邊,直接發文走的漕運總督衙門的後門,特意留了一條大漕船,修繕一番,裝飾一新,算是給徐撫台的面子。

官場上的迎來往送,最是繁瑣,不過人家熱情,徐謙也不好駁了面子。

尤其是南直隸應天府的知府亦是從南京特意趕來,這個面子,一定要給。

其實徐謙看得出,這些官員的壓力都是不小,一方面,民意不可違,現在大家都要求新政,而另一方面,新政茲事體大,誰也不敢做主,結果就鬧成了僵局,這些官員,心裡固然嚮往新政,卻都不敢嘗試,如今特意來見徐謙這個惹事精,也有幾分聽取意見的意思。

可惜徐謙沒時間和他們細談,倒是給了他們一個方案,即有限新政,各省新政,自然不該雷同,畢竟情況不同,何不如可以先做一些嘗試,比如浙江免稅,南直隸可以減免一些。根據自身情況而定即可。

大家都是苦笑,說是這麼說,可是浙江已做出了表率,自己只是淺嘗即止,該罵的還不是照樣要罵,而此時,徐謙已沒時間瞎磨了,已是登上了漕船,洒然而去。

此次去京,預算的時間是十天,十天從杭州抵京,在從前是不可想像的,不過這倒是歸功於河道的擴寬,直接從杭州乘船抵達運河,再坐漕船北上,沿途並無阻隔,自然輕便。

更重要的是,徐謙坐的是漕船,所有船隻,都得給漕船讓路,因此四五天過去,漕已抵山東。

只是這幾日,趙夢婷卻顯得心神不寧,在杭州的日子,成親之後徐謙雖然忙碌,不過卻也有許多溫情,現在一想要入京去見大婦,趙夢婷的心思,便是無比糾結。

大婦是什麼樣的人,會不會心懷芥蒂,她必定很不願意見到自己吧……

許多的疑問,攪得她很不安生,幾日都沒有睡好。

徐謙見她如此,不免安慰,笑道:「你看看你,都說媳婦最怕去見公婆,反倒是你……」

「夫君,桂夫人若是見了我,會不會動了胎氣,不如……不如到時,我先在別院住下,等……」

徐謙又好氣又好笑:「這是什麼道理,該見的總要見的,都是徐家的媳婦,怎麼可能讓你住在別院,你若是在外頭住下,不但夫君心裡不安,便是稚兒那邊,也會不喜。」

「這是為何?」

徐謙板著臉道:「你想想看,你剛剛進京,就住在外頭,豈不是坐實了她是個悍婦,到時傳揚出去,別人都會說她沒有容人氣量,豈不是要將她氣個半死?」

趙夢婷不由咋舌,道:「說的也是,我竟顯些忘了,好吧,只是到時……哎呀,到時我肯定怕的很,連話都說不出,豈不是也失了體面,哎……」

徐謙只能苦笑:「我都不怕,你怕什麼,總該去見的,到時你乖巧一些,自然討她喜歡,其實她……也是很有肚量的人。」說後半截話的時候,徐謙感覺自己有點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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