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趨利

嘉靖給徐昌父子賜坐,隨即道:「朕在路政局吃了你們的茶,現在你們進了宮,也來品一品宮裡的貢茶吧。」隨即命人斟茶上來,心念一動,突然問:「廣西民變,匪首裹挾三百無知百姓,攻佔州縣,這件事,你們知道嗎?」

他剛剛問出口,徐謙父子二人異口同聲地回答:「沒有聽說過。」

其實廣西這件事,急報是昨日送入京師的,若說尋常百姓還沒有收到風聲倒也罷了,徐昌父子畢竟算是消息靈通人士,怎麼會沒聽說?

不過徐昌這廝心裡打的主意是,他雖是錦衣衛百戶,但分管的卻是路政局,並不負責捕風捉影、探聽消息,若是說自己知道,未免顯得太過『靈通』,難免引人生疑,因此就算知道,當著嘉靖的面,也斷不能傻乎乎的承認。

至於徐謙,想法和徐昌也是差不多,這父子二人,一肚子的壞水,心思都縝密得很,裝糊塗的事,心裡頭也都有默契。

嘉靖期許的點頭,隨即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道:「朕已下旨進剿,朕只是想問問你們,這件事你們怎麼看?」

徐昌毫不猶豫地回答道:「陛下怎麼看,卑下就怎麼看。」

這個回答也算聰明,徐昌雖也善言辭,可他的並不在於高談闊論,你既然不足夠聰明,就少放厥詞,表現出一副老實肯乾的姿態,很容易引起別人的好感。

嘉靖微微一笑,目光隨即落向徐謙。

徐謙的特點就不同了,兩世為人,眼界自然不是老爺子比擬,沉默一下,道:「這件事談不上官逼民反,可也談不上反民十惡不赦,其實無非就是個利罷了。」

「利從何來?」嘉靖露出一絲疑惑之色。

徐謙道:「陛下,藩國每年歲貢,爭先恐後,何以治下百姓進貢,卻往往一再拖延,正德年間的時候,為了保證貢品能及時送抵京師,以至各地鎮守太監窮兇惡極,一再督促,卻仍然有拖延懈怠者。」

嘉靖回味了一下徐謙的話,接著道:「你說為何?」

徐謙道:「無非就是藩國入貢,朝廷回之以厚重賞賜,每年所賜之物,往往多於歲貢,藩國得了利,因此更加勤奮,年年歲貢,生恐不夠及時。而百姓入貢,朝廷並不給予財貨補償,這便是百姓失利,既沒有好處,官府卻又督促,逼得急了,百姓先是不滿,而後生怨,最後若是有不法之徒鼓動,自然也就膽大包天,鋌而走險了。」

「宮中用度,自然需要保障,可是百姓無償入貢,卻也不能不賞,若宮裡肯拿出一筆銀錢,改入貢為採買,如此,百姓們利,自然甘心情願年年入貢,就算有亂民慫恿,也不會受他們裹挾。」

嘉靖冷冷一笑道:「虧得你還是讀書人,身為讀書人,滿口都是個利字,這是聖人教你說的嗎?」

徐謙吁了口氣,道:「聖人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若以此推論,君子尚可愛財,小人難道難道不能趨利?那麼這滿朝文武官員,朝廷發放俸祿做什麼,每年一車車的冰敬、碳敬,是送給誰的?皇帝不差餓兵,錢糧不足,就有兵變,無償徵用,不惹出民變那才怪了。」

嘉靖的眼睛眯起來,慢悠悠地道:「你這傢伙,雖然是強詞奪理,可是道理還是有的。」

徐謙道:「學生不過道出了許多人不敢道出的事罷了,其實誰都知道弊政就在這裡,可是大臣們對利避而不談,這利字就像嫖娼,做得卻說不得,於是人人都去做聾子,去做啞巴,每天反反覆復念叨的就是教化、教化,百姓連飯都吃不飽,教化又有什麼用?所謂倉廩足才知儀禮,可地方官員,往往將教化列為第一,征糧為次,訴訟為三,至於這百姓吃不吃飽飯,似乎與他們政績無關,遇有失地之民,沒有生計,便將其驅走,淪為流民,這樣下去,天下流民越來越多,流民雖還是忠厚百姓,可是一經人唆使,就可以成為亂民,國朝弊政,莫過於此。」

嘉靖慢悠悠地道:「你說了這麼多,又當如何解決?」

徐謙道:「無非就是個錢字而已,有錢則能周濟天下,天下人受了周濟,自然不肯去反。」

嘉靖微微一笑道:「說來說去,還不是彰顯你們路政局的重要?你說的也有理,只是弊政往往積重難返,還需徐徐圖之,不能操之過急,這件事從長計議吧。」

從宮裡出來,父子二人一直出了午門,徐昌才瞪了徐謙一眼,道:「你到底慫恿了壽寧侯幾個做什麼事?什麼不好招惹,招惹這些人做什麼?」

徐謙苦笑道:「無非只是做買賣罷了,拉他們入伙,一來能解決本金,二來將來就算遇到了麻煩,也多幾個人承擔而已。」

徐昌沉吟道:「做買賣是可以,不過買賣的事不能讓他們經手,他們坐地生錢也就是了,這幾個人可以拉攏,卻也要好生提防。」

徐謙笑道:「爹放心就是,兒子又不是書獃子,這個會不知道?」

父子二人先去探望了那一批山東來的『難民』,徐祿幾個將他們安頓在附近的客棧里,七八個人一個房間,縱是如此,這些人也不覺得有什麼不滿意,相比于山東,這兒已經舒服太多,徐昌父子一到,眾人一起從房中湧出來,紛紛過來見禮,看眾人激動的樣子,徐昌和徐謙四目相對,各自捕捉到了對方的心思,便各自對他們好生安撫一頓才迴路政局去。

路政局這邊,三位國舅已經等候多時,他們笑呵呵的跑來向父子二人道賀,不過醉翁之意不在酒,急匆匆的道賀之後,便將徐謙拉到一邊,道:「徐老弟,銀子呢,咱們已經準備好了,你說的十日為限,現在才兩三日功夫,怎麼樣,夠意思了吧?只是這買賣自是宜早不宜遲,不知什麼時候可以開始?」

徐謙叫來徐福,問他:「賣家那邊談妥了嗎?」

徐福道:「那一處荒廢的宅院,佔地實在不小,起先主人不肯賣,我開始以為他是鐵了心,後來一琢磨,便猜測他定是藉此抬高價錢,因此故意冷落了他幾天,又尋了他的債主,給了他們一筆銀子,讓他們去催債,這人實在吃不住,最後肯兩千三百兩交割,公子隨時可以去和他訂立契約。」

徐福所說的乃是個公子哥,從前的家裡端的是富貴,靠著路政局附近有一處佔地近五十畝的大宅院,不過子孫不肖,此人好賭成性,偌大的家財到了他的手裡,能變賣的早已變賣,唯獨留下這個宅子,徐謙讓徐福去談,徐福本來就是吝嗇的性子,便使了些小手段,讓這人賤價變賣。

兩千三百兩銀子在京師能買下這麼大一塊地就不錯了,至於裡頭的宅院建築全部白送給了徐家。

徐謙微微一笑道:「做得好,你立即帶著銀子叫上保人先把地買來,明日請了工匠,照我說的前去修繕一下,將這宅院的格局改一改,爭取半月之內把事情辦好。」

徐福苦笑道:「若是趕工,就怕那些個匠人藉此要價。」

徐福什麼都好,就是吝嗇,徐謙呵斥道:「要價就要價,這有什麼妨礙?和咱們的買賣一比,就算給這些工匠幾倍的工錢,卻也無妨。眼睛要往遠處看,不要盯著眼前。還有,山東來的這批人要挑出一些,按著我給的法子,好好的訓練一下,反正這批人人多,大部分充入路政局,還有一部分可以用在買賣上。」

三個國舅站在一邊聽徐謙徐福二人的對話,一直沒有吭聲,等到徐福應命去了,這永豐伯忍耐不住,道:「到底是什麼買賣,徐老弟能不能……」

徐謙斷然拒絕,對付他們這種人一定要有原則,否則今日沒了底線,明日他們就會得寸進尺,徐謙道:「這些事不勞你們過問,到時候你們自然就知道了。」

王成討了個沒趣,卻又拿徐謙沒奈何,只得苦笑,不再多問,好在這幾位大爺也確實不是什麼實幹之人,所要的無非就是財而已,徐謙既然已經許諾,讓他們坐地收錢,他們反而巴不得了。

日子自是一天天過去,徐福辦事還算利索,這幾日腳不沾地,四處跑動,先是去將宅子買下,緊接著又去招募工匠,除此之外,一批山東來的流民也被分流出來,直接送到了宅院里,暗中開始訓練。

這些日子,京師都是平安無事,徐家不去招惹人,自然也無人招惹到他們的頭上,徐謙反倒閑置下來,既然老爺子回來,這路政局的事自然不用他操心,他巴不得清閑,偶爾看看書,或是在京師走動走動,日子過得倒也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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