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鬥法 二

徐謙進了寶相樓,隨即躬身行禮,口裡道:「學生見過兩位娘娘。」

王太后端坐在鳳榻上不做理會,顯然這口氣還沒有消下去。

倒是張太后道:「坐下說話吧。」

和徐謙總共說了五個字,也僅這五個字而已,等到徐謙落座,張太后便再也沒有關注過徐謙一下,反而笑吟吟地看向謝詔道:「謝卿不是說送禮嗎?讓我們這兩個婦道人家開開眼界罷,也好成全你的孝心。」

徐謙乖乖地坐在角落裡,聽著太后對謝詔的溫言細語,他原本想要解釋一下,可是誰知人家壓根就不問,既然不問,自己若是跑去解釋,未免有些不敬,因此只能坐在一旁,且先看看再說。

其實他進了這樓,便受到許多不懷好意的人上下打量,估摸著許多人此時都在等著看他的笑話,徐謙心裡冷笑,不禁在想:「哼,到時誰看誰的笑話還不一定呢。」

此時已經有太監呈上謝詔的禮物了,贈予張太后的乃是一支雞心吊墜,具體是用什麼打造的,徐謙也看不出端倪,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打造的技藝極為精湛,紋路清晰,樣式新穎。

便聽謝詔道:「家祖曾奉命攻打安南,在安南帶兵七年,那裡的土人進獻了這藍瑪瑙一塊,家父為之稱奇,於是回京之後命工匠將其製造了吊墜,原本是藉以傳家之用,到了學生這一代已經傳至五代,不過今次學生入宮,其他尋常珠玉恐會唐突娘娘,因此特意敬上這傳家寶物,還請張娘娘笑納。」

張太后素愛珠寶,如今見這吊墜自是愛不釋手,吟吟一笑道:「本該哀家賜你這後生晚輩賞賜,誰知竟是讓你拿出了傳家寶,這若是傳出去,豈不是說哀家奪人所好?」

這本來就是客氣,世上哪裡有禮物收回的道理?謝詔更加客氣,道:「這是學生的一片孝心,張娘娘切莫推辭。」

張太后沉默一下,也就不再說話了,自然是默許了接受這個禮物。

這時第二份禮物送來,卻是一本古樸書籍,謝詔鄭重其事地對王太后道:「這是河上公本的《道德經》的孤本,學生聽聞王娘娘好黃老,在杭州時便留上了心,四處打聽這本書的下落,終於黃天不負,總算是讓學生尋到……」

他說到一半,王太后已經動容,忍不住連續叫了兩個好字。

嘉靖的父親興獻王就尊崇黃老之術,王太后耳濡目染,自然也頗有造詣,而興獻王健在的時候,最喜歡收藏各版的《道德經》,其他的版本七七八八早已收於內庫,唯獨這河上公本的道德經卻是沒有下落,王太后曾向人感嘆,若是能收集到河上公本,先王也就是現在的先帝,當時便是死,只怕也瞑目了。

誰知道這個時候,謝詔竟是給她尋了來,這不但了了她的心愿,況且她本身就愛好黃老,在她眼裡,這份禮物實在不小,雖然先帝已經仙去,只是這本孤本的意義對她來說卻是非同凡響。

王太后連說幾個好字,竟是眉飛色舞,忍不住道:「你有這個心思,真讓哀家沒有想到,哀家素聞你人品莊重,學富五車,怎麼,你也懂黃老之術嗎?」

謝詔搖頭晃腦地道:「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王太后的眼眸不由一亮,接著他的話茬道:「玄牝即是道也,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謝公子想來,也是有道之人了?」

謝詔連忙誠惶誠恐地道:「學生不過是耳濡目染,心中嚮往而已,有道二字,萬不敢當。」

王太后頓時笑起來,道:「你莫要謙虛,方才你那番話卻是一語道出了道之本源,哀家粗淺的知道一些,卻遠遠不及你。」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卻是大談黃老道術,這一下子,讓那些準備看笑話的士人們不由目瞪口呆,他們可是儒生,是聖人門下,雖然在他們眼裡,黃老之術雖不算什麼異端,可是謝詔好歹也是自己人,王太后說是國母也沒有錯,在這種鄭重的場合大談黃老,讓許多人無所適從。

謝詔當然也明白這些士人們的心思,只是這時候也只能如此,哪裡還顧忌得上他們的感受?

於是一時之間,這些士人們的臉色有些尷尬,看謝詔的目光也有點不好了。畢竟這謝詔已有取寵之嫌,來了就算不談儒術,那也不該談道術才是。

而此時的徐謙在冷眼旁觀,正在王太后和謝詔說話說得興緻勃勃的功夫,他突然嘆了口氣。

王太后的臉色頓時拉了下來,她本來就是挑剔的性子,這徐謙先是遲到,現在又是裝模作樣的嘆息,分明是嘩眾取寵,她不由冷笑一聲,道:「徐解元何故嘆息?」

徐謙不疾不徐,慢悠悠地道:「學生在想,儒生談黃老,而國母言長生,似乎不是國家之福。」

一聽這話,那些士人們不禁打起精神,不由對徐謙刮目相看起來,這傢伙倒是耿直,連這種話都敢說,換做是他們,雖然心裡打著小九九,可是終究沒有說出來的勇氣。

王太后大怒,道:「大膽,哀家說什麼,也和你有關係嗎?」

這已經是完全撕下臉來的訓斥了。

徐謙卻是站起來,侃侃而談道:「娘娘息怒,學生只是以為娘娘既是召問我浙江士子,而我等又都是聖人門下,自然不宜與謝公子談什麼黃老,黃老之說雖有他的道理,只是我大明以儒立國,娘娘既為國母,召問浙江生員,卻被這小人謝詔所引導奢談黃老之術,若是這件事傳出去,謝詔固然是能從中牟利,得到娘娘信重,可是對娘娘對皇上都不是好事。」

徐謙故意把皇上兩個字咬得很重,皇帝為什麼要撤銷鎮守太監?無它,無非是沽名釣譽而已,新君登基,正是收買人心的時候,若是這時傳出醜聞,引起天下人的議論,那麼此前皇上所做的努力都要付諸流水了。

王太后聞言,竟也不由審慎起來,意識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態,她雖然不喜歡徐謙這個刺頭,可是話還是有道理的,於是立即不再吭聲。

倒是謝詔大怒,忍不住道:「徐謙,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對你忍讓,你竟是為了一己私怨,跑到這裡來鬧事嗎?你說我是小人,我謝詔頂天立地,何曾是小人?」

兩宮太后不做聲,正是到了徐謙發揮的時候,徐謙冷笑道:「你不是小人是什麼?你明知今日乃是兩宮娘娘召問儒生,卻奢談黃老,其心可誅。再者,你獻上的這些禮物,固然是豐厚無比,可是不要忘了,這些禮物說來說去都是俗不可耐,只要肯花費重金,捨得錢財,用上一點心思,便可置辦十件百件,你名為讀書人,舉止卻是如此庸俗,不是小人是什麼?」

謝詔朝他冷笑,道:「我是小人,那你又是什麼?」

徐謙眼睛看都不看他,風淡雲清地回答:「雖非聖人,卻也算是君子。至少我不會指使人堵在午門,阻擋你入宮。」

「你……你胡說八道!」謝詔直截了當地呵斥一聲,他早已料到徐謙會借故用這個來打擊自己,不過這種事無憑無據即是栽贓,所以他並沒有遲疑,反唇相譏道:「我阻擋你入宮?你是什麼東西?」

徐謙嘆口氣道:「你還想抵賴?午門的那個張鎮撫已經乖乖如實告知,你若是有膽,便請他來對峙如何?」

這一下子,謝詔的臉色驟然有些難看了,他不相信張鎮撫敢反咬他謝家一口,畢竟這鎮撫也算是他謝家的親信故交,怎麼可能輕易把謝家抖出來?可是徐謙說得如此自信滿滿,倒是讓謝詔有些不知所措了。

徐謙冷冷地看著他,道:「怎麼,你不敢?你心虛了?你當然心虛,你這小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竟敢做這樣的事,莫非這紫禁城是你們謝家的嗎?」

最後一段話實在厲害,嚇得謝詔冷汗淋漓,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帷幔之後的兩位太后一眼,雖然看不出對方表情,可是看張太后和王太后對徐謙放任的態度,卻分明也是起了疑心。

謝詔冷冷一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亂語什麼,你進宮來是為了吵鬧的嗎?在太后跟前也敢如此咆哮?」

徐謙呆了一下,像是突然醒悟了什麼,隨即道:「你不說我倒是忘了,我進宮來,既是承蒙兩宮太后相召,前來拜謁,這其次嘛,和你謝詔一樣,也是來送禮的,只是你送的是小人之禮,我徐某人送的卻是君子之禮。」

送禮……

這姓徐的來之前並沒有看到帶著什麼寶貝,莫非這廝的禮物是憑空變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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