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令人髮指

衙門外還有許多好事者不肯散去,艷陽高照,大家興緻勃勃,等到眾人看到那陰沉著臉的張太公從衙里出來,這時倒是不敢放肆議論了,帶著各種眼色目送張太公坐上轎子離開。

張太公前腳出來,徐家父子也魚貫而出,方才蘇縣令審案可謂高潮迭起,幾經波折,一開始分明是要收拾二人,結果最後卻是張太公吃了灰,許多人到現在還沒有回過味來,更不知道這裡頭有什麼玄機,都只是覺得那位蘇縣令變臉實在太快,讓人猝不及防。

出了衙,徐昌心情大好,他心裡得瑟,活了一輩子,卻是在今日創造了幾個第一次,其中一個第一次就是在老爺面前居然能欠著屁股坐下,而不是像爬蟲一樣的趴著,這簡直就是質的飛躍。

對徐謙這個小子,徐昌有幾分信服了,方才徐謙的表現實在讓做父親的徐昌刮目相看,原以為兒子不成器,誰知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倒是徐謙,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驕傲,在他看來,他有他的長處,而老爺子有老爺子的優勢,自己的長處在於讀過書,又做出穿越者能夠做到的高瞻遠矚,所以一番安排之後,在衙堂里可以做到淡定從容。而老爺子的優勢就在於多年的處世經驗,還有那小人物身上特有的圓滑,上能逢迎,下能打入三教九流之中。但最大的缺點就是不夠自信,尤其是見到了官老爺,腰杆子總是硬不起來。

其實這也是情有可原,一個人跪了一輩子的老爺,早已是習慣成自然,不過今日徐謙感觸良多,想到方才的一幕幕,向徐昌道:「爹,我想好了。」

徐昌難得的給徐謙幾分笑臉:「想好了什麼?」

徐謙深吸一口氣,很鄭重其事地道:「我要讀書,我要考功名,我要做老爺,從此以後,我絕不會輕易給人下跪,我要站著!」

這些話,有半數是從前徐昌給他灌輸的,當時的時候,徐謙雖然知道讀書能改變命運,可是那種感覺並不強烈,可是當他真正體會到了人下人和人上人的區別,心裡的慾望便如火山一樣噴發出來。

甚至於那個胡為胡班頭先是過河拆橋,接著又是諂媚堆笑的臉色,此時讓徐謙回想起來,越發的覺得讀書的好處大。

在這個時代,讀了書才是人上人,才不用跪在地上,將自己的前程和生死榮辱寄託於老爺們身上,也只有讀了書,才不會有張太公這等人想要欺你就欺你。

可是徐謙一身的熱忱卻很快被徐昌打消了個乾淨,徐昌瞪著他,呵罵道:「你現在才想讀書?那此前你向爹保證要認真讀書,一定要考個功名的誓言全是假的?」

徐謙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爹……現在是什麼時候,還糾纏這個?爹爹先去義莊吧,這裡的事交給我。」

徐昌道:「你為何不隨爹去?」

徐謙轉移徐昌的注意力,忙道:「我要擂鼓鳴冤!」

擂鼓鳴冤……

徐昌的眼睛瞪大了。

而令衙外的這些看客們興奮的是,事情好像並沒有結束,因為當初的被告人,也就是弱冠之年的徐謙已經到了衙門的側門,拿起鼓槌開始敲擊起來。

又有人擂鼓,又有人鳴冤,被告之人成了原告之人,最重要的是,又有樂子可瞧了!

一邊擂鼓,徐謙一邊用自己的表情來配合自己的動作,稚嫩的聲音唯俏唯妙地大叫:「青天大老爺做主,草民冤枉哪……」

……

後堂花廳。

蘇縣令剛剛鬆了口氣,看來他已經得罪了張家,可是眼下的事既然告一段落,蘇縣令至少暫時可以什麼都不用去想,至少可以清靜幾日。

黃師爺自知自己鑄下大錯,此時面帶愧色地在旁寬慰幾句。

蘇縣令嘆了口氣,道:「張家乃是錢塘士紳之首,如今既然已經得罪,暫時也不必理會他們,什麼時候再有機會,給予彌補也就是了。」

黃師爺頜首點頭,接著道:「那姓徐的小子……」

蘇縣令眼睛眯起來,沉默片刻,道:「此子心機太深,以後少招惹為妙,畢竟他是忠良之後,多少能引起一些士林關注,敬而遠之也就是了。」

黃師爺連忙道:「大人說的是。」

正在這時,鼓聲傳來,那一通通的鼓聲對蘇縣令來說就是一道道催命符,聽得他的肝兒都不禁發顫,蘇縣令的老臉又不禁拉了下來,今日還真是邪門,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剛剛送走了兩個瘟神,這才一會的功夫,怎麼又鬧出了幺蛾子?

只是鳴冤鼓一出,縣令非要立即過堂不可,躲也躲不掉,蘇縣令拍案而起,怒氣沖沖地道:「又不知是哪個不知死的傢伙,罷罷罷,今日本縣索性當作撞了邪。」

說罷,蘇縣令便帶著黃師爺又回去正堂,明鏡高懸之下,蘇縣令重新擺出威嚴,緊接著原告之人被帶到,可是只怕這人化成了灰,蘇縣令也忘不掉,蘇縣令惱怒地道:「怎麼又是你?」

徐謙恭恭敬敬地行禮,道:「青天大老爺在上,小民冤枉!」

蘇縣令真恨不得找塊豆腐撞死算了,可眼下又不能拿這小子如何,只得耐著性子道:「你有什麼冤屈,速速道來。」

徐謙道:「小人雖是忠良之後,行善積德,也曾受過青天大老爺的褒揚,但小子年尚幼沖,大老爺這般誇獎,實在是受之有愧。」

這一番話,似乎沒什麼問題,這小子很謙虛嘛……

不過蘇縣令現在算是把姓徐的小子看透了,謙虛,謙虛個鬼,這小子口舌太厲害,一不留神就要被他坑一把,小小年紀,就已成了蘇縣令眼中的極度危險人物。

徐謙又繼續道:「小人有自知之明,所以更是謹慎,平日與鄰為善,可是有張氏公子竟是私闖民宅,指使壯漢二人毆打小人,大人到任錢塘之後教化有方,百姓安居樂業,錢塘上下,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只是想不到竟還有這樣的狂徒無視大人威嚴,欺壓我等小民,小人蒙冤無以伸張,還請青天大老爺做主。」

蘇縣令又呆住了。

真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

他確實是誇獎了這個小子,也確實認可了徐謙是忠良之後,而且還給這小子貼了個小善人的金字招牌。

最重要的是,方才對於張家公子闖入徐家,毆打徐謙的事,他也表現出了和稀泥的態度,也就是轉移話題,沒有深究。當然,這種舉動就等於默認了張家公子逞過凶。

本來以為這件事已經過去,可是現在徐謙提了出來,仔細梳理一下,就發現事情不太對味了,想想看,一個縣令都已經認定了的善人,誰還敢懷疑他的品行?一個品行如此好的青少年,每天做的事就是與鄰為善、助人為樂,這種人當然是不會招惹是非的。可是現在,他卻被人打了。由此可見那位張家公子是何等的殘暴,又是何等的沒有人性。

一個孩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一個忠良之後,一個助人為樂,連縣令都大大褒揚了一番的忠良之後,一個見人都會忍讓三分,多半還會經常扶老太太過馬路、人品兼優的少年,這要多麼兇殘的人才會對他逞凶?

令人髮指,這簡直就是令人髮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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