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大目標的拐點

「松漠的契丹人已經開始集結人馬了,不過他們做的非常隱蔽,現在集結的規模也很小,充其量還只是在準備階段。」說到這裡,來福重點提出了另一件事,「不過這段時間他們與新羅海商們的往來極其頻密,我與柳無涯都先後仔細探問過,這段時間松漠與新羅海商們往來貿易的量約莫比往年這個時候大了近三倍,就這還在繼續擴大,就因這股風潮帶動,海外的扶桑、真臘等小國原本有不少專跑揚州的海船都進了渤海。」

「契丹與新羅交易的主要貨物是什麼?」

「鐵器,海鹽,此外還有大量的膠漆。」聽來福說到這個,唐成淺笑著點了點頭,「契丹大量買入的都是如今北地已經禁絕的物事,而且這些物品還都是戰爭時不可或缺之物。嗯,這就對了,這些契丹奴總算沒讓我失望。」

「柳隨風也說過跟少爺一樣的話。」來福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了過來,「當日探明契丹大宗易貨換回的物事後,他就乘船去了新羅,想要探明這些賣到松漠的鐵器及軍器在新羅的源頭,正好在我前幾天動身回程的時候,跟著他一起渡海的那個從人先一步回來了,讓我務必儘快將這封信轉給少爺。」

唐成聽到柳隨風這行蹤還真是無語得很了,當日柳隨風跟著他一起到草原,將李誠忠從饒樂大都督府平安弄到界河邊之後就沒了什麼事情做,唐成本想留下他在自己手下做事。無奈柳隨風卻執意不肯,下定心思要到再北方去看看。

柳隨風性格驕傲,此前與唐成也一直是平輩論交,此時突然要做手下只怕心裡還轉不過彎兒。加之唐成也知道這時代的讀書人有漫遊天下的風尚,李白、杜甫、高適……這類的例子簡直是不勝枚舉,尤其是對於那些年輕的讀書人來說就更是如此。如今既然已經到了塞外的饒樂,若不到草原的盡頭去看看的話只怕他柳隨風心裡也不會舒坦,綜合這兩方面考慮,唐成當日對意欲繼續北上的柳隨風也就沒怎麼苦勸阻止,只是派了幾個人跟著一道隨行。

對此,唐成想過柳隨風能到草原盡頭的靺鞨人生息地,也想過他很有可能走不到半路就折返回來,畢竟越往北越苦寒,這一路上的罪少受不了,但他唯獨沒想過的是柳隨風居然會一逛逛出了國。

「這個柳隨風真是好雅興,這麼大的北地草原還不夠他逛的,竟然漂洋過海了。」唐成打趣聲中拆開了柳隨風的這封越洋跨國信件,等到他一目十行的看完內容後,臉上的謔笑早已消失無蹤,放下信時更忍不住贊了一句,「好,柳隨風這趟新羅沒白逛。」

在這封信里,柳隨風將與契丹人交易的新羅供貨商摸得一清二楚,從供貨商的名字到住址,甚至還有一些他們與新羅王室的關係等信息都列出了清楚明白的清單,在信的最末尾其更直言讓唐成儘快呈文鴻臚寺,知會新羅王室從根子上禁停對契丹的軍器及鐵器貿易,而這個建議正與唐成現在正在做的事情不謀而合,只不過有了柳隨風這份親自考察後列出的清單後,效果與效率都能成幾何級的倍數增長。

新羅乃大唐的海東屬國,素來對唐朝廷恭順,再有這份清單的話,其王室就是有心推辭也推不掉了。

見送來的東西有用,來福也是一笑,「少爺,你說契丹人這次真有那麼大膽子敢出兵饒樂?連我大唐朝廷都無法隨便出兵的事情,契丹人算個什麼東西,他們就敢?」

自打當今天子李旦在太廟中重申了「海內如一」的詔書之後,不僅來福有這想法,就連切身相關的饒樂奚們也是同樣如此,最簡單的一個推理就是:連如此強大的上邦天朝都束手束腳不便直接出兵插手饒樂,其他人就更別想了。至於松漠契丹人對沙利部的支持不過就是垂涎雙方交界處落雁川的豐美水草罷了。

說來也不怪這些人想法簡單,任何一個時期人們在認識及思考事情時總會受到特定時代的局限,而在這個時代里由開國初貞觀初盛一路走來的唐王朝的強盛之態已經深入人心,不是說不敢相信,只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甚至沒有人會想到連大唐這種巨無霸都覺得刺手而不方便染指的東西居然會有別人敢碰,當然,若是因著鄰居的身份占點小便宜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要是不動手,那契丹人這麼瘋狂的囤積軍器及鐵器該怎麼解釋?」唐成笑著回了一句,「至於說敢不敢,這對契丹不是個問題,莫忘了僅僅就在二三十年前時任的松漠大都督李盡忠就曾聯合其姐夫孫萬榮起兵反叛過朝廷,在這一場大戰中契丹人不僅攻進了河北道,甚至連營州都給攻破了。」

「少爺說的是武后朝萬歲通天元年的事情吧,那次畢竟是時任的唐營州都督趙文翙對李盡忠和孫萬榮侵侮太狠,說起來他們也是被逼不過才起兵造的反。就這他們後來還不是輸了,這跟此次的主動侵入饒樂可不一樣。」

「是,武后徵發大軍前往討伐,可惜命將時卻選了建安王武攸宜這麼個蠢貨,致使雙方甫一接陣就失了全部前軍,導致軍心大亂,雖然最後還是贏了,卻也贏得勉強,其中得饒樂奚人的助力極大。也就是在這一場戰事里,契丹人與饒樂奚之間結下了深仇。」

「此外,契丹奴最是首鼠兩端不講信義的,我朝開國初的貞觀年間,這些原本依附於突厥的契丹奴眼見我朝勢大,立時背突厥而附唐。武后朝的這次大戰之後,這些賊廝又跟後突厥勾勾搭搭。像這種性子的部族如今既然有機會一報當年的舊怨,他們怎會平空放過?更別說還有牛羊草場這等實實在在的好處,而饒樂奚現在又的確是虛弱得很。不管戰爭的原因是什麼,但這些契丹奴既然連跟國朝開戰都不懼,還怕出兵饒樂?」

唐成之所以對這段歷史如此熟悉,實跟他後世大學中所學的中文系專業息息相關,在那場二三十年前的大唐與契丹之戰中,陳子昂這個在初唐詩壇中地位極其重要的名詩人也參與其中,他先是出任建安王武攸宜的參謀,眼見前軍兵敗之後即刻向主帥諫言,並要求親自領軍萬人出戰沙場,為國立功。但武攸宜卻拒絕了他,不死心的陳子昂隨後再次進言,乃至於徹底激怒了武攸宜,不僅沒有採納他的建議和賦予其兵權,更將陳子昂的官職由參謀貶為了兵曹。也就是在這之後沒多久,心中極度鬱悶的陳子昂登上了幽州台,寫下了那首堪稱是千古絕唱的《登幽州台歌》。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拜這首詩及陳子昂所賜,後世大學裡的老師才會在介紹作品背景時特意講到這場戰爭,也使得唐成記住了這段歷史。

至於他在此前就判斷契丹會出兵的另一個理由,甚至可以說最重要的理由卻是無法說出口的,因為這緊密的關係著還未發生的歷史,即便他在後世不是歷史系專業出身,卻也粗線條的知道正是契丹取代了大唐在北方的影響力,到宋朝時更成為疆域面積兩倍於宋的北方第一強權。面對一個這樣的民族,在涉及到跟戰爭相關的事情時就只能首先把他設想為狼,而不是羊。

聽完唐成這番話後,來福問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若是契丹真要出兵的話,那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我手中捏著的東西太少,面對當前的局面別說主導,就是插手都有些勉強。除了等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總要一直等到機會出現的時候才好順勢而為。」唐成自語著將「順勢而為」這四個字又念叨了一遍後向來福擺擺手道:「既然已經確定契丹在備戰,那你也不必急著回去,且先到懷戎與小桃聚上幾日,順便也幫我去看看貓蛋兒他們。修整好再回契丹之後就只盯著一件事即可。」

「少爺指的是什麼?」

「契丹人參戰的規模,他們每一次增派到饒樂的兵馬數量我都要知道。」

來福最終也沒能跟小桃多聚上幾日,因為唐成又給他找了一件事做,且這件事催的還很急。

柳隨風讓從人由新羅帶回的信箋被多複製了兩份,總計三分的信件中一份依舊經由賈子興的渠道急腳送往長安東宮,另一份則被唐成以饒樂都督府司馬的身份行文轉給了幽州大都督府,至於最後一份就是由來福帶著快馬送往河北道觀察使府。

由鴻臚寺知會新羅禁斷對契丹的軍器及鐵器貿易因路途太遠註定會花費很長的時間,而以目前饒樂局勢變化的速度只怕是等不得了,為今之計由河北道觀察使府在這件事情上出出面就是最為可行的辦法。畢竟河北道不僅是唐朝最靠近草原的,同時也是唐朝第一大道,其自身的影響力實不容小覷。而這些新羅商賈的做法其實是在無形中損害閻觀察使的貿易獲利,所以不愁他在此事上會不用心。

應對饒樂的局勢變化,契丹人在備戰的同時,唐成也緊鑼密鼓的推進著自己的布置。

親自送走來福後,已經回到界河邊的唐成並沒有急著轉回新建的皮帳,而是遠遠眺望著前方隱約成一條黑線般的地平線,良久之後,長長吐出一口氣來。

隨著饒樂的局勢正式進入最後的兩虎相爭,僅僅在七織上次來時松閑了幾天的他就又陷入了新的忙碌之中,但是這份忙碌並不讓他感到厭倦,相反的卻是在忐忑中蘊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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