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亂起多莫

與圖多與平措兩部的使者不同,聽說來的是多莫部的多莫奇之後,唐成沒多耽擱的起身,囑咐著將其帶往別帳相見。

圖也嗣跟在唐成身後,看他醉意微醺的樣子,開口提醒道:「要不就讓多莫奇再等等,大人醒醒酒後再見他不遲。」

「些許薄酒算不了什麼。」唐成笑著擺了擺手,多莫奇這人太過於重要,他對與此人相見還是頗為期待,「讓人準備個熱熱的手巾把子送過來。」

進了旁邊一個帳幕坐定之後,唐成剛就著熱手巾擦完臉,圖也嗣已親帶著多莫奇走了進來。

唐成第一次聽見多莫奇的名字是在廢奚王李誠忠的帳篷里,當時,唐成讓他推薦一個在多莫部落中可取代多莫高的人選,李誠忠在聽了「好控制」的人選要求後,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報出了這個名字。此後幾度派人私相聯絡,暗使書信往還,唐成對此人已不再陌生,但真箇兒見面這還是第一次。

這是一個三十六七歲正當盛年的漢子,若單從相貌上來看,其與多莫高有六分相似,但氣質上兩人倒是差得遠,多莫高給人的感覺就如同一頭狼一樣,而眼前這位穿著寬袖唐服的多莫奇卻是整個人都透出一股在奚人中極其罕見的文氣,尤其是眉眼之間頗為溫潤。

「異數。」唐成心底嘀咕了一句,「分明該是大唐江南人物,怎麼生在了極北的奚族。」

多莫奇走進帳中後,等了一會兒卻不見主人發話難免有些尷尬,還好圖也嗣是陪著他進來的,見狀在旁邊輕輕的咳嗽了一聲。

聽到圖也嗣的提醒,唐成自失的一笑,「見鬼的,看來即便是度數低的果酒也不能過量。」心底這般自語,他面上卻是極為熱情的哈哈一笑,「某自入饒樂以來,雄壯漢子見的多了,但像多莫兄這般的溫潤君子卻是第一回遇著,帶著幾分酒意恍然竟有長安文會中與江南士子初相結交之感,一時失了禮數,多莫先生勿怪!」

聞聽此言,多莫奇臉上油然流露出一份欣喜的笑容,拱手施了一禮後道:「言重了!司馬大人進士及第,名詩佳作更是遍傳天下久矣,奇也曾於相熟之唐人書商中覓得數首,日常吟詠之際,實對大人仰慕已久,今日終於得見尊顏,幸甚,幸甚!」這番初見的寒暄話說完,他居然還真就順口吟出了一首詩:三月春歸風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殘紅尚有三千瓣,不及初開一支鮮。

且不說多莫奇行禮時的做派,還有他那吟詩時比唐成更標準的長安官話,單就他所吟的這首詩來說,還是唐成當日剛走出山村進入鄖溪縣學明經科時與柳隨風鬥氣之下「借」來的作品,且不說彼時距離現在時間甚久,單是這首詩的流傳範圍本身就不廣,多莫奇竟然能隨口吟出,即便是他來前就下了工夫,那這番功夫也下得太大了。

單憑多莫奇能對他下這般大功夫來看,此人就不是個簡單人物。這樣的人物會是好控制的?瞬時之間,唐成因酒意而有些放鬆的精神頓時緊繃,看來自己真是太大意竟被李誠忠那老匹夫給騙了,一念至此,唐成心下暗恨,打定主意只等著這次見面完後就找個茬口把李誠忠好生修理一番。

「好說。」隨著心思的變化,唐成的神情也悄然起了變化,抬手略一邀禮讓著多莫奇坐下之後便徑直道:「前兩天我命商隊送去的軍器及鹽巴等物可收到了?」

多莫奇渾然不知唐成怎麼突然就有些冷淡下來,邊在心中揣度,口中邊用標準的長安官話答道:「收到了,多虧大人譴來這兩支商隊,本族不僅補充了半數軍器及鹽巴、陶器等物,也趁勢出手了四成圈中存下的牲口,就此節省下大批牧草。這是關係到本族每一頂帳篷的大事,我合族上下同感司馬大人恩情。」

多莫奇鄭而重之的回答完後,居然又起身給唐成行了一禮。

多莫奇的表現大出唐成意料之外,這廝不是在譏諷我吧!莫非他真就不知道對多莫部的貿易禁令是自己下的?

緊盯著多莫奇,卻見他一臉誠摯絲毫不似偽飾,唐成心中的警惕愈發深厚,這廝演戲的功夫這麼強,還能如此隱忍,看來不僅是個人物,而且是個極厲害的人物!

李誠忠你個老匹夫真是好日子過夠了!

「這是我本就許了你的事情,某自然不會食言而肥。」心中愈是凜惕,唐成面上愈是淡然從容,「多莫高近來表現如何?此外你我當日約定之事也該給個迴音了吧?」

「多莫族長近來未曾理事,終日只與醇酒美人為伴,昔日的豪雄之氣已消磨盡矣。」多莫奇一句「多莫族長」的稱呼聽的唐成眉頭猛然一皺,眼瞅著已是圖窮匕見的時候了,這廝還這般稱呼多莫高,究竟是什麼意思?不過心下盡自怒火急升,他臉色上還是穩穩壓住耐著心聽多莫奇把話說完。

「至於當日與司馬大人約定之事……」說到這個,多莫奇頓時吞吞吐吐起來,「他畢竟是一族之長,我與他又有兄弟之份,這……無論是以下弒上,還是以弟殺兄,都與綱常人倫相悖,我……」

「沒看出來呀,你竟是這般志誠君子。」至此,唐成胸中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拍案而起叱道:「多莫奇,你想毀約不成?」

自出任龍門縣令以來,有了主官自覺的唐成就很少發怒,但越是如此,他這怒火迸發時的氣勢就越是嚇人,見狀,多莫奇臉上先是一白,進而又通紅起來,饒是如此,他仍是挺著腰抗聲道:「某自幼因慕唐風而習唐教,九歲誦《論語》,十三學《禮記》,自十五成年以來日日三省吾身,以聖人之教自警。司馬大人上國進士,聖人門徒,焉有如此身份而逼人以下弒上,以弟殺兄的?如此,則忠何在?悌何在?」

饒是唐成正在盛怒的當口兒,也被多莫奇這番話說的一個愣怔,他娘的還有沒有天理,一個奚胡嘴裡說出的話竟比唐人還唐人了。

他固然是在後世的史書中早就知道唐朝對周邊各族的文化浸潤很深,而周邊各族各蕃的上層貴族也以說漢話,服唐服,即接受唐朝文化為榮,此即為盛唐之「盛」的主要表現。但知道是一回事,親自見到眼前這個奚胡張口閉口聖人之教卻又是另一回事,娘的,當日在山南金州曾見過痴迷於胡風的唐朝「慕胡女。」合著眼前這個多莫奇竟是個狂熱的慕唐男!

但不管多莫奇是多狂熱的慕唐男,也只是讓唐成愣怔了一下,而沒能消解其心中的怒氣,根據李誠忠推薦的人選扶植多莫奇殺多莫高以掌控多莫部,這本就是早就定好的方略,也是唐成進一步介入饒樂草原事務最重要的支點。為此這段時間他可沒少投入,比如剛才所言的給多莫奇族人的軍器鹽巴等物都是顯例。

現在倒好,多莫奇把好處都給吃了,殺人的時候倒手軟了。在他面前唐成活活就成了個偷雞不成蝕把米的蠢蛋,這對於向來不肯吃虧的唐成來說,還真是嬸可忍,叔不可忍了!

自打幹起唐朝公務員的第一天開始,老子就沒做過賠本買賣。嘿嘿一聲冷笑,唐成斷聲喝道:「來呀!把這出爾反爾的賊廝給我綁了。」

他這話音方落,帳外應聲走進兩個值守的天成軍士,三下五去二便把多莫奇捆了個結實,不過這廝也真跟許多拗了筋的漢人讀書人一樣,此時不僅沒求饒,反倒還在聲嘶力竭的喊叫著什麼經書言語,「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

「當日書信往還的時候你可是言之鑿鑿,現在好處吃完了嘴一抹就想翻臉,就你這號的背信棄義之徒還口口聲聲義我所欲,孟夫子都讓你糟蹋盡了。」唐成這番滿帶不屑的言語一出,頓時讓剛才還梗著脖子的多莫奇臉色漲紅如血,「當日是我二弟背著我答應你的,某何曾背信?」

「那信上你的印鑒莫非也是假的不成。」至此,唐成也知道前面對多莫奇的那些想法是全錯了,這廝那是什麼心思深沉隱忍之輩,根本就是個讀孔孟書讀傻了的狂生。一句堵回去之後,他也懶得跟這拗筋的混人再辯,「去,把他拖出去……」

眼瞅著唐成的手突然高高揚起,臉上更是蓄滿殺氣,一邊站著的圖也嗣心裡咯噔就是一跳,當日龍門縣中唐成平亂時的景象他可是親歷的,知道這位唐大人雖然人看著溫文,但下手殺起人來卻半點不含糊,眼下這多莫奇十有八九怕是保不住命了。

正在圖也嗣屏聲等著司馬大人殺人的命令下達時,卻見唐成高揚起的手猛然頓在了空中,嘴裡的話也是堪堪說到一半兒就停住了,良久之後才又聽到「把他拖出去好好醒醒腦子。」

兩個護兵剛把多莫奇順地拖出去,唐成也已邁步向外,「走,跟我會會李誠忠這老匹夫。」

跟著唐成走出帳外,圖也嗣略一沉吟後輕笑出聲道:「饒樂奚人十停里就九停都是不知書的,能出多莫奇這等人物也實在是個異數,大人對他隱忍包容,這份度量實讓人欽佩。」

聞言,唐成頭也沒回的顧自道:「多莫部此時就是秋後寒蟬惶惶難安,命脈都控制在我手裡,殺他一個多莫奇跟碾死只螞蟻有什麼區別?若不是想著他興許還能有用,我剛才就親自剁了他。不過歸根結底還是李誠忠這老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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