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意想不到的支點

饒樂的社會形態尚處於奴隸社會時期,牧業固然發達,農業和手工業卻近乎沒有,恰值前任奚王暴卒,草原正式進入數十年未有之亂相,各部族或為爭王,或為自保紛紛開始全力整軍備戰,但就在這個要命的當口兒,他們卻突然發現彎刀、弓箭等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軍器居然買不著了!

饒樂本與大唐距離近,多年發展下來靠秋掠也好,主動遠來投靠也好,各部原也多多少少網羅了一些匠人,但在如今這種連生鐵疙瘩都已禁運的情況下,就不說這些隸屬各部的匠人們手藝如何,他們又拿什麼去打造腰刀、弓矢?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真真兒說的就是眼下這情況。

要說類似的禁運這也不是頭一次,往年一到災荒年饉,尤其是草原上遭了大雪災之後,唐地那邊都會實行鐵器禁運——防的就是秋掠。但以往遇著這樣局面的時候,各部當家的雖然不免要皺眉鬧心,但也不會把它看成多嚴重的一件事情。畢竟按照他們按照過往的經驗知道朝廷的禁令遠非萬能,總有許多商賈為了利益會想方設法的把武器私運過來,貴就貴點兒吧,待秋掠的時候好好搶上一把什麼都回來了,不過就是左手換右手的事情,歸根結底羊毛還得出在羊身上。

有各部平日儲備下的軍器,再有這些逐利商賈的走私貨做以補充,朝廷雖下了禁令也不當什麼的,秋掠的時候那一部也沒聽說少了彎刀弓矢可用的。

但今年的情況很不一樣,自前任奚王暴卒到李誠忠繼任之間的近半年時間裡,五部奚為爭王位先就在內部狠狠鬧騰了一場,最終的結果雖然是北方的俙索及沙利部脫穎而出,但對都被卷進去的五部來說有一宗卻是一樣的——經過那幾個月的爭王之後,大家本就不多的軍器儲備已經被耗的七七八八了。從側面來說,這也是那場內鬥在半年之內就得以息兵的重要原因,腰刀已鈍、箭壺漸空,這仗還怎麼打的下去?

游牧民族作戰時固然是來去如火,其疾如風的狂烈,但脆弱的社會基礎卻決定了他們很難承受得起長時間的消耗戰,上次那場內鬥消耗的不僅是軍器,更有賴以為生的牛羊,部族內鬥又比不得以往的秋掠,純是個只損耗沒進項的折本生意,斗完鬧完,除了俙索部與沙利部實實在在搶了些東西聊為小補之外,其他三族的實力均是為之一挫。事物間的聯繫就是如此一環扣著一環,等失意的三部在斗完後開始補充消耗的軍器時卻因牛羊等財貨銳減不得不採取細水長流的方式。

如此以來,這場事先不見任何徵兆的禁運對沙利、俙索兩部固然是當頭一棒,對於南部三族更是要了老命——問遍部族中的耆老,誰也沒聽說過唐地那邊兒會在這個時節禁運的,月份完全不對!

要放在往年遇到這樣的情況之後大家第一個反應就是搶,但這個好使的法子在眼下卻用不成了,往年的搶掠是五部都出人,即便每家出的人不多,合作一處後也是兵雄勢大根本不懼唐朝邊軍,而只要他們做的不是太過份,少殺人再收斂一點控制控制搶掠的範圍,同樣不願大戰的唐廷對此也就是睜隻眼閉隻眼,事後多發幾道切責詔書罷了——北地游牧民族日子不好過了就得就近搶搶以作補充,這是千多年傳下的老規矩了,朝廷還能不知道,不體諒?

可是眼下不成啊,五部之間已經鬥成這樣,最強的兩部更是你死我活的還怎麼聯軍?即便他們願意聯軍,這時節南方三部誰又敢放沙利及傒索借道自己的草場?開門揖盜的事情傻子才幹。

聯軍不成,三部里多莫部的多莫高又死咬著都督府不肯放,卻讓另外兩部如何是好?全力支援多莫高自不可能。但他兩部聯軍南掠卻也同樣行不通,這二部一個背靠俙索一個背靠沙利,怎麼走?更別說這次幽州大都督府的態度異常強硬,天成軍半部都已前出到界河紮營,還是賈瘋子本人親自統兵。甚或就連圖也卓都已舉族動員了,而往年一遇到秋掠,這老狐狸可是夾著尾巴給讓道的。

兩部不僅是走不了,天成軍及龍門奚這陣勢之下即便是能走也不好搶了,派的人少了不頂用,派的人多了吧又怕被背後的強敵乘虛而入,興許搶來的東西還沒有消耗的多,更何況這在饒樂並不強大的兩部對於獨自承受朝廷怒火實也是心中惴惴。

形勢一變再變,相互關聯及制約之下,即便緊張如此,至少是在現在誰也不敢輕易放馬南下。

搶這條路走不通,唐人又在不該禁運的時候禁運也都罷了,更為雪上加霜的邪門兒事情是:往年一遇到禁運就興奮的那些個商賈們這次居然徹底沒影了,眼瞅著禁運都已經這麼長時候了,除了零零星星幾個人偷偷摸摸前來交涉之外,以前專做這一行的熟人大商賈們竟是一個都沒見著。

而就是這些小貓三兩隻的偷摸商賈也渾不頂個事兒,百十把彎刀,三兩千個箭簇都敢稱大生意,這麼點子東西支撐一場小規模秋掠都不夠的,放在眼下的饒樂又能頂個屁用啊?

儘管那些個部族主事的奚人咬牙大罵商賈們瘋了心,給自己打氣似的發狠:老子還就不信這些眼裡只認錢的九姓雜種們不上門!但無比詭異卻又實實在在發生的事情的確是九姓商胡們似在一夜之間轉了性子,還真就不賺這錢了!

眼瞅著草原的局勢一天緊似一天,眼瞅著李誠忠那個牛不親羊都不舔的老貨突然自讓了王位,眼瞅著沙利部與俙索部已經開始進兵大都督府,眼瞅著戰火在瞬時之間就將燒遍整個草原,對九姓商胡已經絕望的南方三部無奈之下只能咬牙往北邊想辦法,即便明知道松漠的契丹人是在用存貨趁火打劫也只能忍了,此外還有黑水靺鞨人弄來的新羅貨,質量差價格高都不說它,也不知沙利部在中間鼓搗了些什麼,這兩天竟是連契丹貨都搞不到了。

形勢如此,要說南方三部中日子最難過的就是多莫部,多莫高屯守都督府外意圖奇貨可居,站在這麼個火山口的位置,加之他的兩手打算里又有戰的想法,如此以來對軍器的渴求愈發強烈,腰刀弓矢難弄也就罷了,偏生在這個時候其整個部族的對外貿易又突然之間遭到了全面封殺。

幾乎是一夜之間多莫部從上到下陡然發現不管是唐人商隊還是交易的龍門奚都沒了蹤影,前些日子他們還在為買不到鐵器發愁,現在則是什麼都買不到了,綢緞、瓷器自不必說,甚或就連普通百姓家用的瓦器陶器,尤其是鹽巴都沒有了。

想買東西買不進來,賣東西更是賣不出去,現下的時令正在初冬,不管是從牲口已經養的膘肥體壯,還是從減輕嚴冬草料壓力以及一家一戶備冬來看都是出手牲口最關鍵的時候,往年這個時節里關內的牲口商及龍門奚人可謂是絡繹不絕,如今卻是一個都不來了。

牛羊賣不出去還拿什麼買高價的腰刀、弓矢;眼瞅著備冬需要的鹽巴,瓦器等等都沒個著落,而圈裡本該出手的牛羊還在一天天消耗著大量的草料——這些秋天準備下的草料可不是給這些牲口準備的,多莫部從上到下真是都急了。

這些是關乎到每家每戶每一頂帳篷的大事,尤其是當多莫部牧民們見到相鄰的圖先、措平兩部猶自在正常交易時,心底的著急就如同暮春的野草般瘋長起來。

要是這些個商賈們在別的地方買夠了牲口怎麼辦?要是他們再不到多莫部來怎麼辦?家裡的瓦器、陶器、鹽巴等物都要補充,更重要的是這些牲口如果賣不出去,秋天存下的牧草根本不夠吃,出不了手最終就只能餓死在自己圈裡,對於任何一家牧民來說,這幾乎都是不可承受的重大損失。

著急之後免不了就要探問這些商賈們為什麼單單就不到多莫部了,隨後就有消息流傳出來,如今那些個幾乎是壟斷著北地行商的九姓胡大商賈們都搬到龍門縣了,聽說龍門縣裡把他們安頓的且是好,辦這事兒的人就是現今的饒樂司馬,以前的龍門縣令唐成,正是他發的話禁絕了對多莫部的貿易往來。

至於唐成又為什麼要這麼做,起因簡單得很——族長多莫高得罪了他,且是現在還派有兩千兵把人給圍著,說來大家都是受了族長的連累。

獨特的社會形態下饒樂各部族之內上下尊卑區分的極為嚴格,既然根子是在族長身上,普通的牧民百姓也就不敢再說什麼,但隨著每一天過去,隨著計畫外的牧草被大捆大捆的消耗,絲絲不滿在焦操心緒的發酵下蓬蓬勃勃的生髮起來。

饒樂都督府,露台。

天氣一日冷過一日,站在這無遮無擋的都督府最高處,撲面而來的風裡已有了幾分凜冽的剛勁兒,但憑欄而立的多莫高卻對此渾然不覺,眼神只是居高臨下死死盯著遠處的兩個黑點。

這兩個黑點便是兩處營盤,學著唐軍的例,饒樂五部每番出動也各自擎旗,這兩個黑點便一為蒼狼,一為肋生雙翅的飛狼,蒼狼代表著饒樂五部中的俙索,飛狼則是沙利部的標誌。

沙利部是在四天前到的,更遠處的俙索部也僅僅只比他們慢了一天,而今雙方便間隔著四五十里成犄角之勢紮營在都督府外。

與多莫高此前的預計一樣,儘管都督府外的那個土圍子實在是不堪一擊,但相互忌憚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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