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犯賤

因龍門縣令唐成調任饒樂都督府司馬一事乃是天子聖裁,加之饒樂如今的情勢也實是危急,所以吏部在辦這件事時就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高效率,為求速度就連調任文書、官員身份證明的銀龜、六品官服以及朝板等物都沒走正常公文傳遞通用的驛傳系統,而是經由邊軍的急腳遞送往龍門,饒是如此,那交付公文的吏部從事仍覺得不放心,愣是在兵部磨了近半個時辰,最終把皇帝老子都抬出來後終於成功的在這件包裹上粘上了三根羽毛。

輪值攤到這個任務的急腳遞一看到包裹上的三根羽毛後,頓時跟吃了黃連般一臉的苦色,「真他娘的,老子這趟是倒血霉了!」心底啐是啐罵是罵,但他的動作可一點都不慢。

校尉羽書飛瀚海,單于獵火照狼山。羽書素不輕用,但一旦動用起來就是人換馬換羽書不能停,從發出的那一刻起直到最終送達就沒有個停歇的時候,即便晚上也同樣如此。

羽書一出,急如星火,當唐成從人馬俱都濕淋淋的急腳遞手中親自具名簽章接收到包裹時,距離吏部發出這些東西僅僅十多天時間。

聽說這物件兒是吏部交送的後,唐成心中驀然一緊,「這麼快就要離開龍門回長安了?」但隨即他就覺察出不對來,吏部就算再抽風也不至於為一個外任縣令調回京城的事發羽書。

「好生給他安排食宿。」向門房裡交代了一句後,唐成停止猜測往衙門裡邊走去,剛進大門正好碰上對面走過來的張相文。

「大哥。」張相文剛一開口就注意到唐成手中的包裹,上面那三根羽毛實在是醒目的很,「羽書!出什麼大事了?」嘴裡問著,他腳下已順勢轉了步子跟著唐成往裡走去。

「你不是要出去?」

「羽書以前都只是聽說,這還真是第一次見。大哥,到底是啥大事兒?」

「還沒看,我也不知道。」唐成搖搖頭,一頓之後道:「不過看這架勢十有八九不是好事啊。」

公事房中唐成拆開包裹後,率先顯露出來的便是那一襲六品官衣,「大哥,你陞官了,嘖嘖,還是正六品!」張相文一臉驚喜的湊過來把裡邊的銀龜袋抓了過去,「不錯,是銀龜,娘的,吏部也是勢利眼兒,六品的銀龜可比八品銅龜的做工好多了。」

銀龜袋被張相文搶了先,唐成伸出的手便拿起了朝板,按著唐朝的規矩,唯有正六品以上官員才有資格參加大朝會,現如今這東西都有了,看來這次陞官是真的了。

正在兄弟兩人翻看手中物件的時候,公事房外的敲門聲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

「進來!」

房門開處,賈旭、錢三疤及衙內各曹的判司一同走了進來,跟在賈旭身後的錢三疤邊往裡走邊大著嗓門道:「大人,那四萬多九姓胡都已遷居過來了,林林總總的事情多,咱們得一起合計合……」

話沒說完他已經看到唐成公案上攤放著的這些東西,原本的話再也說不出了,等了片刻後才喉嚨發乾道:「大人……要走?」他這句話一出,那些個判司們頓時齊刷刷的將目光由官服轉移到了唐成臉上。

「恭喜大人。」從這意外之事中首先反應過來的賈旭好歹說了句這個場合應該說的話,只不過就連他自己都聽的出來這句恭喜是多麼的言不由衷,乾乾的哪裡有半點喜慶氣兒!

一時間整個公事房內的氣氛竟然極其古怪的凝重起來,判司們的眼神交錯里已經有了惶惶無主的飄忽。

唐縣尊高升了,要走了……他怎麼能走?他走了這……這龍門縣可怎麼辦?

「縣令大人從正八品一躍至正六品,這是超遷,是大好事,看看你們這喪氣樣子。」有外人在時張相文沒再稱呼大哥,一臉不滿的瞅了賈旭等人一眼後,他扭過頭來笑著催促道:「大人快把那公文打開,看看究竟升的是什麼官兒?」

龍門縣內品秩最高的就是正八品縣令,不管升的是什麼官兒,到了正六品之後這個小衙門都容不下了,想到要在現在這個時候離開龍門,唐成心裡的感覺也跟賈旭等人一樣複雜無比,猶豫良久後終於拿起那份公文時,他的心裡竟沒感受到半點陞官的喜悅。

即便心情再複雜,公文終於還是打開了,當結果終於出來時,這短短數十個字恰如一盆冰水將唐成從頭澆到腳。

因是有屬下們在,張相文不好隨便湊上去看公文內容,直把他急的心裡貓抓似的,等了一會兒也不見唐成說話,忍不住開口問道:「大人,怎麼樣,吏部給安排的是那個肥缺?」

唐成緩緩收起公文後向那幾個判司擺了擺手,「趙縣尉、賈錄事及錢總捕留下,其他人先回去。」

待那些神情惶惑低落的判司們走了之後,唐成沉聲開了口,「吏部要調我改任饒樂都督府司馬一職,本縣衙務暫交割給趙縣尉接手。」

「什麼?」

「什麼!」

「什麼?」

張相文三人異口同聲,對此唐成也沒心情再重複,甩手便將那份加蓋有吏部艷紅印章的公文扔了過去。

張相文卻沒想到這麼重要的公文唐成居然說扔就扔,一時竟沒接住,從地上撿起來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後,他那頗是白凈的臉上慢慢的起了一層紅,「大哥,你有什麼打算?」

賈旭和錢三疤此前只知道張相文與唐成是老鄉,關係很好,卻不知道他倆之間竟然還有這麼層關係在,聞言俱是一愣,不過這個時候他們也沒心思來關注這件事了。

唐成坐在公案後長長的深呼吸了好幾口後才勉強克制住將朝板等物也扔出去的衝動,「我現在心思很亂,你意如何?」

「去個鳥饒樂!那地方是現在能去的?要按我的意思大哥就該寫回覆公文找吏部抗辯,肯給換職差固然是好,吏部若不肯換,大哥索性就學了陶元亮,官印一掛他們愛找誰去誰去,就憑大哥的才學本事在哪兒過不了好日子?若還想做官,等這陣風頭兒過了之後再找人謀個起複就是。」

一臉激動的張相文剛說完,他身邊站著的錢三疤接過了話頭兒,「張縣尉說的對,大人現在萬萬去不得饒樂,一個閃失命都保不住了。」

張相文及錢三疤都說過後,賈旭斟酌著也補充了一句,「這些北地蕃族所設的都督府比不得我朝的揚州、幽州等都督府,蠻子地面都是蠻子攥權,都督府里的司馬,長史等職不過就是個擺設罷了,便拋開安危之事不說,大人去了又能幹什麼?」

「嘿,賈錄事你說的這個公文上倒是寫的明白,讓大哥到任之後務必護住李誠忠的性命。」張相文一聲冷笑,「在奚人地面上大哥又沒有一兵一卒的,自保尚且不暇還拿什麼護人性命?吏部想出這安排的怕是真得失心瘋了。」

「罷了,不用再說了,你們出去吧。」不容張相文再說什麼,唐成冷聲道:「都出去,讓我好生想想!」

賈旭向錢三疤使了一個眼色後拉起張相文的臂膀走了出去,公事房內重又恢複了寂靜。

等他們都走後唐成從胡登上站了起來,起身的時候胳膊一揮,那簇新的官衣及朝板、銀龜等物都被掃到了地上,發生噹噹的脆響聲。

負手在公事房內踱著步子的唐成沒理會掉在地上的這些什物,看也不看的徑直走了過去,在他身後,那襲無數人夢寐以求的簇新官衣上頓時多了兩個黑乎乎的腳印,看來份外刺眼。

直到唐成感覺腳下一硌,有嘎巴一響傳來時這才低頭看了看,隨即腳下一踢,那已碎成兩截兒的朝板就被踢到幽暗的書架下再也看不見了。

這只是個小插曲,漠然抬起頭來的唐成繼續踱著步子,在饒樂如此的情勢下接到這樣的公文,要說他不寒心不失望根本不可能,現如今他不僅是對朝廷寒心,就連對李隆基,甚至是張亮都失望得很。老子給你做了這麼多事,李三郎你個白眼狼怎麼就能坐視吏部發出這樣的公文來!飛鳥盡良弓藏,現在鳥還沒盡他媽的就開始藏弓了?

越是感覺到自己受了不公正待遇,唐成骨子裡的那股勁兒發作的就越厲害,這時刻他再沒有前些時候遭遇到的那次消沉,只覺身上心裡有一把憤怒的火在燒個不停。

一連繞室踱步了三圈兒之後,唐成終於將對朝廷和李隆基的憤怒壓制到了心底最深的角落,開始琢磨起眼下的應對之策來。

饒樂去還是不去?唐成腳下的步子雖然慢,但心思卻轉的極快,轉來轉去都是在分析此間的利弊。

從現實的角度來說,現在去趟饒樂這潭渾水簡直就是再傻不過的選擇,朝廷一不給兵,二不給將,就給一個名份又能有多大作用?涉及到王位之爭時連父子兄弟都可以拔刀相向,一個名份有個鳥用啊!幾乎是在瞬時之間,唐成就斷然先把這個選擇給否了。現在的他可不僅僅是一個人,後面還連著一家子人,上有老下有小的,即便只是為了小貓蛋兒也得好好活著。

那不去呢?官肯定是不用做了,不做就不做!這兩年弄的都是大錢,家財雖然算不上太多,但退回到金州張子山的地盤上做個富家翁還是盡夠的。如果以後真想再做官的話,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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