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本縣聊發少年狂

本來是在外邊忙著的楊繳有些事情要回縣衙,路上倒正好碰著同樣行色匆匆的錢三疤,兩人便結伴而行。

到了縣衙門口時,錢三疤猛然停住了腳步,「怎麼了?」正低頭想著事情的楊繳剛一抬頭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因。

前面就是縣衙大門,縣令唐成就站在大門口,楊繳一看就明白了錢三疤之所以如此的原因,他不是因為看見縣尊大人才突然停步,縣尊不可怕,可怕的是縣尊竟然在發獃!

發獃,真要命!這些日子以來縣尊大人展現在人前的永遠都是一副沉穩凝鍊的樣子,即便處境最艱難的時候也是如此,甚至換句話來說,這個唐縣尊簡直就是典型的少年老成。

這樣的人你能想像他發獃的樣子?更別說這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的縣衙門口,那不,門子老張頭可就不躲在門房裡面偷瞧唐縣尊,滿布皺紋的臉上有著新奇又古怪的表情。

這樣的形象對於一個縣令來說可不算太好,楊繳幾步走上前去,「明府大人這是……」

「啊,楊先生回來了。錢總捕,你呆站著發什麼傻?」唐成從衙前街道一側收回了眼神,阿史德支的車早就跑沒影了,自然,那個年僅十歲的安祿山也沒影了,「沒什麼。剛剛把阿史德支送走。」

阿史德支不過一介商賈而已,還是個九姓雜胡出身,他有什麼能讓唐縣令如此出神的?這念頭從楊繳腦海中一閃而過,「噢,他這次過來怎麼說?」

「他可是咱們的大財神爺,要錢有錢要糧有糧。」唐成搖搖頭把小丁男安祿山的影子暫時甩到一邊兒後哈哈笑道:「他這次來說的事情太大,不是跑一趟就能定下的。不過先生你倒是要做好準備,年關一過就得大忙了,要想安置遷居過來的幾萬九姓胡人,這可不是個輕鬆活兒。」

與唐成並肩而行的楊繳聽到這話真是被唬了一跳,落後兩人半步的錢三疤也大長了嘴,這……縣尊大人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幾萬人?還是九姓胡人?」震驚過後,楊繳平復好心神趕上了前面兩步外含笑等著他的唐成,「大人,九姓胡人不比他族,更別說還是幾萬人,大人三思!就不說別的,衙門能支應下現在的場面已是極限,根本就無餘力再承擔如此大事。」

「這次能來的都是有些家產的九姓胡,他們是來繳稅花錢的,先生放心,縣衙只有好處增添不了什麼負擔。」龍門本來就只有五萬人,便是加上天成軍家屬的那兩萬人也不過七萬,七萬里再減去兩萬多在草原上的龍門奚,剩下的就是四五萬人,一個四五萬人的縣裡面突然湧入同等數量有巨大消費能力的人群,那這個縣該是什麼樣子?想到這裡,唐成臉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楊先生,再給我三年,或許……還不用三年,本縣定能將龍門建成北地明珠,關外江南。」

楊繳能感受到唐成話語中的激情,不過他還是實實在在說道:「大人要遷入的可是九姓胡,只怕本地百姓……」

「所以我才要給他們找個聚居之地,既不與唐人百姓混雜而住,五年之內也不能買賣唐人土地,便是賦稅也比唐人百姓高兩成,這怎麼著也能安撫安撫民心了吧。等五年之後唐人與九姓胡接觸的多了,利益相融的多了,或許他們就不再討厭這些九姓胡人了。」言至此處,唐成嘿嘿一笑,「即便是還討厭,看在錢財和好生活的份兒也得忍忍了。」

「大人……」

見楊繳還要再說,唐成笑著搖了搖手,「此事還不是定論,先生有什麼話且等年後要實施此事的時候再說,我現在的心情不錯,實不想讓這些瑣碎細務給擾了。」

微微一笑之間,邁步向衙內走著的唐成沒看腳下的路,而是將眼神投注在了前方屋宇上那一片蒼茫的天空,這使得他那悠悠的聲音也帶上幾抹遼遠空濛的意境,「我要讓龍門良田萬頃,商隊如織;我要讓龍門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衣者得衣,食者得食,雖鰥寡孤獨亦能安養天年;我要讓每一個來到龍門的人都驚嘆於此間的繁華,我要讓每一個龍門百姓都知道,都記得曾經有一個叫唐成的縣令在這裡做出的一切。」

「一入龍門是天堂!」唐成意態昂揚的說完這句話後猛然停住了緩行的步子,轉身過來用一雙神采湛然的眸子緊緊盯著楊繳,「楊先生,你說!本官能不能做到?」

不等楊繳答話,他的眼神卻又一轉向錢三疤看去,「你說,本官能不能做到?」

唐成的話字字激情句句熱血,聽得錢三疤心也熱血也熱,龍門可是他的家鄉啊!「能,大人說能就能!」這答話惡狠狠的,好像就跟誰憋著一口氣較著一股勁兒一樣。

唐成是沉穩的,但越是這樣當他忍不住心胸袒露時的那一份激情才更能打動人心,看著那張滿是憧憬的臉,聽著這一番昂揚的理想畫卷,楊繳也覺得心裡有一種東西熱熱的涌動,不過他卻沒直接回答唐成的問話,只是輕吟出了一段熟的不能再熟的話:

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他吟誦的是《禮記·禮運》篇中的一段話,正是這段話給後世萬千讀書的儒生確立了人生的最高理想,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是儒生們努力的方向而非目標,他們的目標,至少在讀書時的最高目標就是為了實現這一段話中所描述的大同之世。

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養,雖鰥寡孤獨亦能安養天年!少年時代的記憶總是最深刻的,時間在變人在變,在這變化的過程中或許早已明白曾經的理想永遠不可能實現,但一旦提及到這個平時想都想不到的理想時,又有誰能不心旌搖動?畢竟它曾經是如此的純真,又如此的美好。

而楊繳吟誦出的這個理想與唐成所說的又是多麼的相似啊!

「《禮記·禮運》篇?」唐成搖了搖頭,「大同之世?不,我不是為這個。」

「是啊,大同之世太遠,太遠了。」楊繳的笑嘆里有遺憾,有困惑,也有對少年讀書時代的緬懷,「《左傳·襄公二十四年》中有言:『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此三者雖久不廢,謂之不朽』,人孰無私,明府有在龍門立功不朽之念也是人之常情、百姓福祉。」

「立功不朽?」唐成再次微笑著搖了搖頭,「我也不是為了這個。」

「噢?」

「人生苦短,碌碌難為。」說到這話時唐成更像是在自語,聲音小的聽都聽不清,「我只是不想對不起這穿……不想對不起自己這幾十年的活頭兒罷了。」

「明府說什麼?」

「沒什麼,」此時唐成已從由阿史德支而起的興奮中超脫出來,自嘲而笑的擺擺手道:「剛才真是狂妄了!言易行難,說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了什麼?先生那邊怎麼樣?這衙門裡還得根據你那邊的進度來放年假。」

「以明府的年紀偶爾發一發少年意氣也沒什麼不妥。」知道唐成是不慣於把心裡的東西拿出來讓人品頭論足,現在既然他自己不願意再說,楊繳笑說一句後也就沒再多問,「要給幾千莊戶的家人發放賑糧可是個大瑣碎事,就是最快也還得四五天才能了結。」

「嗯,按五天算就是臘月二十了,再算算他們路上的時間,要是快些的話正好能趕在小年兒那天到家,倒也不算太晚。就這麼辦吧,先生不用太急,一切以穩妥為先。」

楊繳聞言點了點頭,正在這時散衙鐘聲響起,唐成向兩人點點頭後自回內衙不提。

……

隨後幾天,唐成難得的清閑了一些,衙內及東谷的事情早已職責明確的分派給了楊繳等人,這些日子以來他們也做熟了倒不需要唐成多操什麼心思,是以一到散衙的時間他都是直接回後衙。

初接任縣令的時候是鄭凌意老在屋裡等他,現在卻是全反過來了,這幾天難得他能清閑些的時候,接手了東谷糧食事務的鄭凌意卻又忙得很,中午就不說了,她壓根就沒時間回來,就是晚上也得等莊戶們都吃完飯後才能回家,若再算上路上的時間,等她到家的時候天色早已黑定。

如此以來不管是在衙門裡還是家裡,相對而言他就成了最閑的人,唐成是喜歡享受清閑的生活,但當周圍的人都很忙唯一就自己閑的時候就得另當別論了。

正是在這麼個背景下,一散衙就到書房裡看書的日子僅僅過了兩天之後,第三天早晨唐成在上衙之前特地把小青找來交代了一番,為怕說不明白,他還特意趴在書案上畫了兩張圖。

這天下午一散衙,唐成回到內院兒之後沒再往書房裡鑽,官衣都還沒換就開始問小青,「早上吩咐你的那兩樣物事可找人打制出來了?」

都是什麼呀,此前別說見,就是聽都沒聽說過,小青一直到現在也沒想明白姑爺怎麼會突然想到這兩樣古怪東西,此時一邊服侍唐成更換官衣一邊回話,「那個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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