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這個唐成有點意思

就在龍門縣衙正遭受著暴風驟雨般大清查,賈旭、錢三疤承受著巨大壓力的同時,「身患重度傳染病」的龍門縣令唐成帶著滿臉的乾澀與疲憊走進了河北道城晉陽的北城門。

走進北城門的門洞,正式踏上晉陽城街道的這一刻,來福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這口氣一出,近幾天強壓著的疲憊與身體的酸麻頓時一起發作出來,體力過度透支的結果就是現在鬆勁後每邁一下步子都是如此的艱難與不情願。

從龍門南來晉陽的這一路上真是趕瘋了!來福扭頭看了看身邊,雖然也是一臉的疲憊乾澀,嘴唇上同樣有著明顯皸裂開的口子,但大官人的腰板子依舊是挺的直直的,直的就像是在山南道城,在長安,在龍門縣衙中的無數個日子一樣。

這一刻,全身上下像有無數螞蟻在爬的來福對大官人唐成實在是發自內心的有了一種敬畏,能享福會享福,但在該吃苦的時候比誰都能吃苦,這個主子身上總是有著一股說不出的勁兒,越是遇到艱難逆境的時候這股勁就表現的越明顯。

要說這兩年來遭遇過的事情也不少了,一切順利的時候還看不出來,在這樣的時候大官人的表現甚至還有些懶洋洋的,就跟長安城裡許多富貴家戶喜歡享受的少爺們沒什麼區別;但一旦遇到危險時,這股勁就猛然發作出來,這時候的大官人也跟完全變了個人一樣,儘管他也很緊張很擔憂,但這種緊張與擔憂卻絕對不會表現出來;儘管他也會很疲憊,但越是疲憊,他的腰板子挺的就越直。

想到這裡的時候,來福終於搞清楚了一個困惑他近兩年的問題,原來唐成在他心中的印象其實只用一件物事就能說得清楚。

腰板兒,不管在什麼時候都挺的直直的腰板子,大官人不僅是外在如此,內里的這股勁也是如此,這才是自己跟著他時即便面臨再艱難的處境也能安心的真正原因吧。

搓了搓凍的通紅的手,來福趕跑了腦子裡這些莫名其妙的雜亂想法,「大官人,往前走不多遠就有一家山南老客開的客棧,條件不錯也實惠……」

說到這裡時來福才注意到唐成已經牽馬往左邊街上走出好幾步了,當下忙住了口跟上去。

左側路邊兒有一個小小的賣吃食的貨擔子,除了上邊擺放著的炊餅之外,遠遠的就能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任何一個山南金州人都無比熟悉的酸漿面的味道。

因是天氣太冷,加之這時又不是飯點兒,貨擔子的生意並不好,唐成牽著馬走過去後,微微閉上眼睛深深的嗅了一口空氣中熟悉的味道,「來兩碗,多添些滾漿水。」

酸漿面的味道很地道,地道到漿湯剛一入口,來福腦海中就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千里之外山南金州的景象來,平時他跟小桃在一起的時候,兩人為圖省事常吃的就是這飯食。

遊子對家的思念很多時間就包含在熟悉的飯菜味道里,不管離開家多遠,時間多長,當早已銘刻在記憶深處的熟悉味道浮現時,遠在千里萬里之外的家也隨之清晰的浮現出來。

「真是日怪,今天怎麼老走神兒。」正在來福搖頭的當口,他身邊的唐成已經大半碗酸漿面下肚,見狀來福忙低頭大口的吃起來。

就站在貨擔子前的路邊上,唐成很快就將滿滿一碗酸漿面吃的乾乾淨淨,就連漿湯也喝的一滴不剩,面又滾吃的又快,吃完他的額頭上已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放下碗,全身熱乎起來的唐成愜意的舒展了一下胳膊,「不錯,有家裡的味道,這要是再能來一碗攪面魚兒就更好了。」他的聲音裡帶著一股暖暖的憧憬,「過了眼前這個坎兒,回龍門之後就得開始著手準備了,這天氣稍一暖和起來,小桃她們也就該動身北來了。」

聽到這話來福心裡也是燙乎乎的,連日來的勞乏也似消解了不少,「老夫人做的攪面魚兒才叫一個香。」咧著嘴說完這句後,想起眼前的事情,來福的興奮又低沉了些,「眼前這事怕是不好辦哪。」

「從龍門過來遠不遠?」

來福不明白唐成突然會問到這個,捧著碗點了點頭,「遠。」

「這一路上咱們趕的累不累?」

來福的疑惑更深了,「這還用說,差點沒累死。」

唐成看著來福沉聲道:「好,你記著,咱們這麼遠這麼累的趕過來可不是為了接受失敗的,再不好辦也得給辦嘍。」唐成雖是在對來福說話,但裡面的味道倒更像是在自語,「滿懷希望千里而來,不管是小桃還是貓蛋兒,她們可不是來看咱們怎麼灰溜溜被人整垮的!」

雖然唐成說的只是最簡單的話,但來福身上的血卻被轟的一下點著了,男人在外馬革裹屍搏的不就是一個封妻蔭子,家人千里尋親而來要是看到……不說接受,這樣的景象來福想都不願意去想。

「賞他。」唐成一牽馬韁當先向前走去,「找城裡最好的客棧住下。」

晉陽乃李唐龍興之地,號為北都,城中最好的客棧因也就以興龍名之。饒是一路趕的疲憊,住下之後也沒多休息,僅僅是泡了個熱水澡後,唐成兩人便開始忙碌起來。

「大官人,閔赫著實是個忙的,據我從門房處打問來的消息看,最近等著見他的人確實是多,就算下名刺排隊,輪著咱們怎麼著也得六七天之後了。」

觀察使乃一道之首自然不是那麼好見的,以唐成私離職守的行徑也不便直接到道衙請見,就是去了按他這縣令的位份也不知要等多久才有可能見的到人。舍了這條就只能從其它的路子著手,唐成想到的路子就是觀察使府大管家閔赫。

「閔赫是閔潛身前最得用的心腹,他這麼忙不足為奇。不過我卻沒時間等他六七天。」唐成嘴裡說著,人已從坐榻上站起身來,「讓你打探他的行蹤可問清楚了?」

「巧得很,他就在這家客棧,不過是在前面的酒肆里。」來福話剛說完,唐成已拿起風氅往門外走去,「走,會會他去。」

不投名刺,沒有通報預約,就這樣去?來福稍一愣神的功夫,邊走邊系著大氅的唐成已經到了門外。

來福見狀狠狠一咬牙,去你娘的,老子跟著大官人連當朝太子也是見過多少回的,還在乎一個觀察使府的管家!

這倒也不是什麼巧合,晉陽雖大但最好的客棧畢竟只有一家,唐成投宿是奔最好的地方來,像閔赫這等身份的人無論是宴請還是被宴請自然也是要往城中最好的地方去,這就跟後世里富豪們總是容易遇見一樣,不是世界不夠大,而是他們相對的活動圈子太小。

來到裝飾華麗的興龍酒肆,迎門小二見著唐成昂然而入當即一臉笑的迎了上來,只是還不等他開口說什麼,唐成已經先開了口,「閔管家在那兒?」

唐成衣衫華美,氣度儒雅沉凝,加之問話之中自帶著八品正堂的氣勢,面對著這一切的小二雖覺得眼前這位客人面生,卻也沒敢多問的答了一句,「閔管家在國色閣。」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這雅閣的名字取的有點意思。」唐成說話間已將身上的大氅解下遞給了來福,「你在此等著就是。」說完,他便徑直往前方大堂後的雅閣區而去。

閔赫現在很煩,連著這好幾天了都是如此,自打閔蘇安因那件突發的事情到了媯州之後,素來只負責官場聯絡的他就不得不暫接下另一攤子事情,天天跟這些滿身銅臭的商賈寒暄。天天錢來利去的盤算,直讓以讀書人自詡的閔赫煩不可耐。

今天的宴請還是這個性質,看著對面那個殷勤而笑的參商不斷口的說著,閔赫臉上雖然還保持著矜持的笑意,心裡實在是膩味透了,一番心思更飄乎乎的不知落到了何處。

正在他百無聊賴的時候,就見雅閣的門被人從外推開,一個衣衫華貴、氣度不凡的青年施施然走了進來。

正不斷說著什麼的商賈見唐成進來,先是一愣,繼而臉色一變,「你是何人?竟敢……」

唐成沒理會他的聒噪,甚至看都沒多看他一眼,徑直走到閔赫身前拱手一禮道:「見過閔管家。」

閔赫看著商賈那不知所措的樣子忍不住想笑,而唐成的氣度及身上透出的書卷氣也使他添了幾分好感,是以倒不曾發作,「爾是何人?何以不告而入,如此無禮?」

「本道轄下龍門縣令唐成。」唐成面帶微笑,但閔赫一聽到他的來歷卻是變了臉色。

那商賈這時已經醒過神兒來,起身就出去叫人。

「聽說媯州官倉常平糧虧空甚巨,以致延誤災情賑濟。」

「噢?」

「聽說此事事涉觀察使閔大人。」

「放肆。」此前一直懶洋洋提不起精神的閔赫眼神就如同兩根針,緊緊刺在了唐成臉上。

迎著閔赫的眼神,唐成臉色絲毫不變,帶著淺淺的笑容說出了第三句話,「本縣還聽說已有監察御史介入調查此事。」

聞言,閔赫臉色又沉了一分,唐成悠悠聲道:「事涉巨大,請閔管家借一步說話如何?」

恰在此時,那商賈氣急敗壞的聲音在門口響起道:「就是這廝,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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