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自問

天成軍都尉賈子興雖已走了,但唐成卻是不急,竟是紮下勢子在流官村外住了下來,此後的十多天除了晚上休息之外,其餘的時間他全都跟這些老農和木匠們滾在了一起。

暫時拋開那一面坡的「樣板田。」唐成又在距離那些梯田不遠處又找了一面山坡,白日里他便帶著這些老農親手整修梯田,世間事多是知易行難,即便是再簡單的物事裡面也蘊含著許多的門道,在山坡上整修梯田也不例外。

一方梯田的壩子究竟壘多高,墊土多深最合適?土淺則不利於五穀生長,太深又白白浪費了人力;整修一方梯田用工多少最得宜?人少影響進度,人多又不免窩工……凡此種種都是問題,單放在一家兩戶里的話就是窩些工也不算什麼,但唐成是有志於要將梯田在全龍門縣的非草原地區推廣的,若是加上天成軍家屬這就涉及到八九千戶人家四五萬人口,一家窩一點攏總到一起該是多大個數兒?

由此唐成就想到了當前這個辦法,他要制定一個標準,或者說就是整修梯田的基本流程,一方梯田壩子壘多高?墊土多深?蓄水塘修多大最合適……這些都要有一個規定,畢竟梯田是個新鮮事物,地方百姓們誰也沒幹過,有了這樣的指導性意見,百姓們做起來時就能省下許多摸索功夫,一家省一點,近萬戶累積起來就是個天文數字,有這省下來的功夫又能整修出多少新梯田,而這每多出的一畝一分梯田可都是實實在在的財富。

唐人自然沒有太多的標準化概念,但身為穿越者的唐成畢竟不一樣,在後世里廝混了二十多年他總歸知道越是要大規模推行的東西標準化就越重要,標準化程度越高也就意味著效率越高。譬如後世工廠里的流水線作業就是最好的顯證,當然,整修梯田這樣的農業之事自然比不得工廠里的流水線生產,數據上允許有一個相對範圍內較大的波動,但有標準總比沒標準強,與其讓近萬莊戶自己慢慢摸索,倒不如縣衙先做在前面,這不僅是他一縣之尊的責任,更因為類似這樣的事情本也就是最適合縣衙牽頭來做。

而要儘快制定出好的標準就需要試驗,實踐出真知,唐成對此深信不疑,他找來的這些老農無疑就是做試驗的最好人手,這些人來自龍門縣各個地方,別的或許不懂,但對本縣土地情況實是再熟悉不過了,加之又都是務弄了一輩子莊稼的行家裡手,只要讓他們親手操作著整修幾塊梯田起來,他們對裡邊兒門道的摸索要遠比其他人快得多。

而後再將他們摸索出來的東西提煉總結到一起——龍門縣乃至於整個大唐歷史上第一份目的性明確的農業指導章程就能新鮮出爐了。

歸根結底,唐成在推動這件事情時還是遵循著後世人人皆知的一個理念——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人士來辦。

李農這些農人的熱情與積極性是不需多說的,就不說縣尊對他們的看重,單是對土地本身的敬畏與痴迷就足以保證他們以前所未有的熱情投入到這件事情里,看著這些平日在人前話都不肯多說幾句的農人此時邊干邊爭論不休,梯田邊兒上正召集木匠們說話的唐成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笑容。

笑過之後,唐成扭過頭來繼續著剛才話題,「大家都是一起來的,現如今那邊乾的熱火朝天,咱們這邊總不能什麼進展都沒有,這要是你們回去之後鄉鄰問起來,大家也都臉上無光。反過來說,要是你們能想出好法子,那可就是龍門數萬百姓的功臣,該賞的本縣自不吝惜,除此之外,事成之後衙門也是要立碑刻名為你們記功的。」唐成穿越來後在農村生活了年余時間,自然知道這些人的想法,從某種層面上來說農村裡的人甚至要比城中的百姓更看重面子,他也就由此入手給這些人鼓勁兒。

賞賜自不必說,只看縣令這些日子對他們吃食的置辦就知道他不是個好說空話的,立碑刻名記功該是多大的榮耀?那可是能流傳後世的,以往這樣的事情什麼時候能輪到他們這些走家串戶的手藝人身上?這對症下藥的幾句話鼓動的木匠們情緒高漲,唐成見狀笑著繼續道:「你們都是本縣木匠行里的能手兒,具體的事情上本縣就不多插言了,本縣要的就是一條,你們得想出法子,怎樣才能用最少的料子和人工以最快的速度造出最多的高架筒車來,只要能找到這個法子就是大功,有什麼要求本縣都答應。」

現在龍門縣裡用的高架筒車唐成也是見過的,雖然也能用,但失之於笨重且耗料耗工,實不利於大面積的推廣,唐成要做的就是以刺激激勵的辦法逼這些木匠們合力提出改良辦法,哪怕不能對現有的高轉筒車做根本上的變革,即便是前進一點兒也好。

白天忙著這些事情,晚上唐成也沒閑著,收工吃完晚飯之後,他便帶著文吏與農人木匠們齊聚在那個最大的帳幕,炭火烤著,滾酒呷著的閑聊。

聊天的話題只有兩個,第一個是這些農人們對自己這幾十年種田經驗的總結與交流,舉凡務弄田地、播種、間苗直到收割整個過程無所不包,誰有什麼心得和竅門兒都可以隨意說出來。

第二個話題則是農人們對現有農具的「評估。」現有農具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希望能達到什麼效果都一一說出,隨後大家再議論,而後由木匠們集中討論後再據這些經驗豐富老農們的意見給出反饋,這個農具能改,怎麼改,這樣改了合適不合適;那件農具改不了,你提的那個想法雖好,但我們根本做不出來,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每晚這樣的討論唐成只是充作一個話題的提出者及引導者,他並不說太多的話,越是如此效果越好,除了第一晚的討論氣氛有些拘謹之外,慢慢的農人及木匠們也都能放得開了,這氣氛頗有些像後世里常說的「神仙會。」在座人等無分尊卑暢所欲言,在這樣的氣氛下農人及木匠們的情緒都被調動起來,想說的不想說的都說了出來,甚至就連以前想著說了之後會惹人笑話的想法也都說了出來,反正其他人興奮之下也都是這樣做的。

農村裡閉塞,這些個種田高手及木匠們平時那有這樣跟同行中佼佼者交流的機會?此番拜唐縣令所賜將大家聚集到一起,積攢了多年的心得與構想噴薄而出,靈感撞擊靈感,火花刺激火花,他們幾十年積攢下的每一點經驗心得,每一個出自數十年實踐的構想就這樣一點一滴的被挖掘出來積累到了一起。

身為主持人的唐成除了不多的開場白與總結之外,其餘時間多是含笑靜聽,並對每一個發言者投上讚賞的一瞥,偶爾也會在眾人說話的間歇說上幾句調動氣氛或是撥正話題的話語,在保證神仙會方向正確的同時使帳篷內的氣氛更加熱烈。

總而言之,不管是對於農人還是木匠們來說,這都是他們一生前所未有的經歷,與以前仰望中高不可攀的縣尊共處一帳,與同行的佼佼者們絮叨自己最擅長也是最喜歡的話題,這種感覺,嘿,真是沒得說了。

這樣的神仙會唯一苦的就是唐成帶來的那些文吏,他們從沒經見過這樣的場面,就是聽說都沒聽說過,堂堂一縣之尊居然與這些泥腿子及操持賤業的匠人們共處一帳並將其待若上賓,更要命的是縣尊大人的那道諭令,他們必須確保把這些泥腿子及匠人們的話給記錄下來。

文吏們心底是瞧不起這些人的,但他們不敢違背唐成的諭令啊,就如今龍門縣衙的形勢,只要是縣尊大人發了話,別說違背,就是磨嘰一下都不敢,這位大人沒公事的時候看著且是和善也好相處,但一旦涉及到公事上那可就立馬兒跟換了個人一樣。

簡而言之就是一句,跟著他辦事,只要不能做到令行禁止,這位大人收拾起人來可是不帶半點手軟的,混?想都別想,現如今每遇到縣尊大人吩咐差事時,誰不是乍起兩隻耳朵來聽,唯恐漏聽了一句損了飯碗。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龍門縣衙里的飯碗可比不得以前嘍,這裡面盛裝的可是沉甸甸的雙倍月俸,說出去羨煞人。就不說這好處,單從面子上講也是光彩,經過那兩次大清人之後,如今滿城裡聽說誰是衙門裡跟著唐縣尊吃飯的,百姓們多是要高看一眼,誇一句「能耐人。」

這樣有實惠有面子的飯碗誰想丟?你要是真混丟了不說街坊四鄰怎麼戳脊梁骨,就連渾家也少不得要罵一句窩囊廢,以前丟了差事還能說衙門太黑,自己這樣的老實人受欺負,把責任上官身上推,現在這一套卻是不太行得通了,信得人越來越少。

如此一來可就苦了這些文吏,農人木匠們你一句我一句滔滔不絕,連累著他們手中那支筆搖的就像疾風吹弱柳一樣,這時節那還顧得上什麼字體字法,只要能明白意思就是最大的王道,一晚上的神仙會開下來,放了筆手都停不住顫,活活的累抽了筋。

幾個跟來的文吏私下議論起來自然也少不了抱怨,直說這日子真是要了人命了,此刻再回想起伺候前幾任縣令時的縣衙生活都是一番唏噓,要論輕鬆程度,這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只是那樣的日子怕是一去不復返了。

說完抱怨發完牢騷,幾個文吏雖然嘴上不說,但心下卻有著同樣的心思,即便眼下再累,但要真讓他們再過以前那種日子卻是誰都不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