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一個變成現實的夢

一直到走回自家屋裡時,李農依然沒忍住手上的輕顫,自打在坡地邊兒聽到鄒里正的那句話後,他的腦袋就如同一團糨糊懵到現在也沒真正清醒過來,以至於連早上上坡時帶去的農具都落在地里忘了帶回——這樣的疏漏對於李農來說簡直不可想像,至少在這二十年來還是第一次。

李農是土生土長的本村人,娶的渾家也是同村,一輩子就沒出過村子五十里以外的地方,在他眼裡掌握著徭役安排許可權的里正就已經是不得了的人物了,那住在城中大衙門裡的縣尊……

這麼一個對他而言只存在於傳說中的大人物竟然派人來找他?而且還是「請」他去商量事情?

太邪性了,除了地里刨食的那些經竅兒之外,這個老實巴交的李農還知道什麼?但是……縣令總不能找他去商量種地的事情吧?腦子裡猛然浮現出這麼個念頭時,雙眼中滿是疑惑的鄒里正忍不住撇嘴笑了笑,連他自己都覺得這突如其來的想法太荒唐了,怎麼可能?雖說歷任官兒們開口就會說農桑國之根本,但誰不知道這就是糊弄人的,官兒們真正重視的只是糧食織物堆起來的賦稅,有那個是真正到過地頭兒的?更別說還巴巴的從縣裡派人來請一個八杆子打不出一句話的老泥腿子去商量事情了。

雖然心裡好奇得很,但鄒里正僅僅只試探了一句後就沒再多向那公差打聽,一則是因為他跟這個面相極其年輕的公差既沒見過更談不上交情,更重要的還在於他明顯的覺察出來這個公差跟以往見過的都不一樣。

一路頂風冒寒的過來卻連燙酒都不吃一壺的緊趕著要辦公事,老鄒干里正也有這麼多年了,這樣的公差他還真沒見過,以往老趙他們下來時誰不是一下馬就叫累,安排酒飯的話喊得震天響,總得吃飽喝足順便再跟左近那個老相好的浪寡婦廝混舒服後才會想到差事,也僅僅是說說而已,真辦起來那狗日的老趙連一根指頭都不會動,就這他走的時候還少不得要掏摸些「辛苦錢」才肯上路回城。

跟老趙那些貨比起來,眼前這個小年輕公差簡直就堪稱良吏典範了,但越是這樣的人還就越不好打交道問小話兒,不過雖然不好問,但幾十年下來早混成油子的鄒里正還是隱隱猜度出一些東西來,這個做事章程跟以往截然不同的小公差的出現該不僅僅是個偶然,八成兒跟那個新來的縣令有牽扯。

鄒里正身份不同,消息來源自然也就更多,別的不好說,但像城裡出了大亂子,新縣令帶著天成軍的騎兵迅速平亂,隨後就在北城樓上砍了一百多顆腦袋這樣的大事他總還是知道的。

那可是一百多顆腦袋,攏總後攤開擺起來都能佔半個場院了,能幹出這等事的人會是個善茬子?縣衙門換上了這樣的縣尊老爺,那下來的人面生又有些古怪也就不足為奇了。一朝天子還一朝臣,新縣令整的動靜那麼大,總不得有點新氣象?

想到這裡,鄒里正嘴裡雖還在催促李農儘快收拾,心底卻在轉著別樣的心思,換了個能挺起腰板的縣令固然是好,但他這裡正的差事……這可是實打實的肥缺……還是那句話,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縣令把縣衙收拾乾淨後就該琢磨他們這些下邊的里正了吧,這裡正的位子還能不能坐的住,懸哪!

紛紛亂亂想了許多,到李農收拾好東西能動身時,鄒里正也拿定了主意——得儘快去縣城一趟探探底細,要是新縣令是個好錢的,那該送就送,該塞就塞;這要是新縣令是個一心求前程要功績的,那也就沒了別的想頭盡心辦差就是,總之不能丟了這裡正的好位子。

換上最好的一身衣裳,肩挎老婆子抹著淚炕出的純白面硬餅子乾糧,懵懵懂懂、驚驚惶惶的李農爬上鄒里正找來的一頭大青騾上了路。

這一路上看到的旱情讓李農心裡愈發的沉重了,原來不僅僅是他們村子附近,這麼大的地方都遭了大旱,「閻王爺要大收人了。」嘴裡小聲的念叨著這句,李農再不忍心去看兩邊旱裂了嘴的田土。

唯一讓李農放鬆了些心情甚至有些不安的是同行公差的態度——這個公差對他的態度太好了,好到李農總錯覺著他到底還是不是公差的地步了,吃公門飯的人怎麼可能對他這種莊戶人這麼好?不僅說話總是和顏悅色沒半點兒嫌他慢,就連一路上的投宿吃食也沒讓他花半文錢,且都還是吃的好的!這不,都趕了一天多的路了,他包袱裡帶著的純白麵餅子還一口都沒少。

官府里的人來找他,還管吃食歇處不用他費一顆糧食花一文錢,滿村裡那麼多講古的,誰說過這樣的好事?別說講,就是想都不敢想。

一起走道兒多些之後,漸漸跟公差有些熟稔起來的李農也曾問過這事兒,公差只說這是唐大人親自交代下的,你們都是縣尊大人的客人,不能有半點怠慢!

李農這才知道「請」他的這位縣老爺是跟國朝一個姓兒,見公差說到縣令唐老爺時兩眼放光的樣子,他自然而然的順勢又問起了縣老爺的事情,恰好這個公差是聽過唐成第一次升堂並經歷了隨後動亂平亂的,這下子可了不得了,因著他這一問,話匣子打開的公差直說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把個老實巴交的李農聽的是目瞪口呆,耳炫神迷。

說著走著,他們兩人隨後又遇到了其他的公差和農人,及至快到流官村時原本的兩人已經發展到近二十人的隊伍,隊伍里不僅有公差、農人,就連木匠也有好幾個,要說這支隊伍趕路時的話題,除了見面時慣例的嘆息旱情之外,不變的就是對新縣令的議論。

終於,在李農從家裡動身的第三天下午,他們這支特殊的隊伍趕到了流官村外。

當日唐成來時還很冷清的小村子現在熱鬧了很多,雖然村裡的房屋並沒有增加,但村外的平谷地里卻搭起了許多新的房舍,這些房舍都是急就章而成,選著平坦的地勢夯起一個弧圓形齊胸高的土牆,砍了山上的柴火將濕氣烤乾之後再在裡面貼著土牆支起天成軍行軍用的帳篷,短短時間裡也就解決了住處的問題。

李農一行剛走到營地邊上,打頭兒走在最前面的公差驀然高聲開口道:「是大人,縣尊大人迎出來了。」

隊伍里的人原本還在亂紛紛的四處打量,公差這句喊頓時將他們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騎在騾子上的李農使勁睜大眼睛,就見著側前方不遠處的簡易營帳里走出了一個官衣人。

「那位就是縣令大人?」儘管已經親眼看到了唐成的煌煌官衣,也見到他身後那幾個公差眾星拱月的架勢,但李農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這個一臉含笑走來的俊相人會是縣令大老爺。

這也太年輕了吧!這麼年輕的人咋就有那麼大的本事把奚蠻子都給降住了,還讓這些差官們一說到他就忍不住要放高聲兒?

這兩天在路上可沒少議論縣令大人,也都盼著想見這位請他們來的縣令大人,但真等見到本人之後,許是大家都跟李農一樣吃驚,整個隊伍里的農人和木匠們一片靜悄悄的。

「老丈一路辛苦了,好在這時令上地里也沒什麼要緊的莊稼活計,倒不用太掛心家裡。」直到唐成兩隻手都已搭上李農的手膀子要扶他下來時,李農還有些愣愣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又該做什麼,「這帳篷看著雖然簡陋倒也暖和,裡邊兒炭火和熱水都是早預備好的,大家洗洗塵土後再好生吃上幾盞燙酒消消乏氣。」

實實在在感受到唐成使上的勁道,李農猛然醒過神兒來,不等唐成再用勁兒,他左腿一撇就從騾子背上出溜了下來,其動作之快根本就不像一個年過五十的人,身子剛下地人還沒站穩,李農就已向地上拜伏下去,嘴裡學著前兩天公差教過的話,「草民叩見縣令大老爺。」

李農的舉動也驚醒了其他那些個農人、木匠,他們紛紛以與年齡不相符的矯健從騾馬身上出溜下來拜倒在地見禮。

「起來,起來,你們是本官請來的客人,無需如此。」唐成手上加勁扶起李農後,笑著向其他人擺了擺手,見他們還有些拘謹的不敢起身,乃扭頭說了一句道:「愣著幹什麼,還不快扶客人們起來。」公差們聞言頓時快步上前將農人及木匠們扶了起來。

扶起李農後唐成也沒鬆手,便攙著他的胳膊領頭向正前方那座大帳幕走去,見到這個,後面跟著的那些農人木匠們既是讚歎縣令,心下也不免羨慕李農撞上了大天運,能得縣令大老爺親自攙扶,這得是多大的福分?只是他們卻不知道這「福分」給李農帶來的難受,熱血上涌,頭腦發暈,腳下還發飄的似乎連怎麼走路都不會了,短短二三十步的距離直讓他後背心上扎紮實實的起了一層膩子汗,倒比干一晌農活更累人。

縣令大人沒說胡話,大帳幕里果然是都準備好了的,熱烘烘的銀炭火,熱氣直冒的滾水,一路嚴寒的過來,滾水一洗再定定兒的坐著烤烤火,那股子滋味別提有多舒坦了。

等李農等人洗完歇了一氣兒後,換過一身便裝的縣令大老爺帶著早到的另一些農人木匠走了進來,隨著他一拍手,頓時就有公差流水似的將一盆盆雞肉羊肉端了進來,燙的正是火候的酒漿篩滿大碗,唐成親自參與主導的接風宴氣氛熱烈處一點都不比帳篷里的溫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