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一線光明,一個都別想跑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這話雖在後世早被說的俗爛,但在實踐上卻的確是至理名言。唐成既然不遠千里的到了龍門縣,就沒想著要僅僅只做一個案牘縣令——像時下大多數的文人縣令做的那樣。身為一個在後世生活多年的穿越者,就算沒吃過豬肉也總見過豬跑,他明白要想做一個好的有建樹的主官,要想真正對地方建設提出有針對性的意見和方針,那麼大量的調查就是必不可少的前提。設若只是案牘來案牘去,即便公文上批複的字寫的再漂亮,發布的文告再文采斐然,公事之餘的山水田園詩作的再漂亮也是毫無用處。

這次下去就是想對龍門縣做近距離的深入了解,並希望在此基礎上找到破解奚人問題的方法及初步考察驗證預想中的發展方向是否可行。既是帶著這樣的目的,那種官威顯赫、棋牌招彰的出行方式就變得不可行了。當一身竹紋輕袍的唐成上了自己帶來的馬車正要啟行時,龍門客棧外一個穿著皂服的公差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

見這公差來的惶急,唐成猛然蹦出個念頭,「莫非呼梁海壓不住檯子,那事又出了什麼變數。」若事情果真如此的話那可真就是麻煩了,他將不得不在一種極度不利的被動情況下亮相,而這正是他極力想避免的。

不管是後世還是現在,新官上任的第一印象實在是太重要了,一個亮相不好的話甚至能在市井中流傳多年,甚至會成為典故笑柄被人不斷提起。既然想有為於龍門縣,唐成就決不願以一個與前任們毫無區別的弱勢形象出現。

「屬下見過大人。」公差喘著粗氣向唐成行了一禮後從懷中掏出一份信箋來,「適才驛傳給大人送來一封書信,龍門驛送到了縣衙,因賈總捕正協助呼梁大人無暇脫身,是以特命屬下給大人送來。」文縐縐的說完這幾句話後,那公差長舒了一口氣,他娘的,這樣說話還真是累人哪。一邊將書信遞給唐成,這公差邊藉機仔細地打量著新縣令,他也實在是好奇賈頭兒到底是怎麼了?僅僅來龍門客棧見了見這位年輕縣令後,再提起他時怎麼就跟變了個人一樣,那份子對上官的恭敬都多少年沒見過了。

唐成接過書信看到封面左下角張明之三字後心中一動,面上卻是絲毫不顯。

「辛苦了。」唐成向公差和煦的微一點頭之後,抬腳踏了踏車廂底板,隨即轔轔聲起,加固的軒車緩緩啟行向客棧門外駛去。

在馬車輕微的顛簸中,剛才面對公差時正襟危坐的唐成撩下車窗帘幕,放鬆身子靠在抱枕上拆開了張亮來自長安的書信。

自打當日離開長安之後,這是唐成接到的第三封張亮來信,其中第一封是他剛回金州不久收到的,那封信中雖用的是張亮的名義,其實字裡行間更多透出的卻是李隆基的語氣,雖然信中沒有什麼實際內容,但那些提及他在宮變中功勛及安慰的話語倒也暖人。第二封是唐成將要從金州動身赴任時收到的,那封信中張亮除了恭賀他新婚之喜外說到更多的卻是他幫著張子文牽線搭橋活動刺史之位的事情。

拆開這第三封書信,張亮那一筆漂亮的行書頓時顯現出來,這是一封多達五六頁的長信,慣例的問候之外說起的便是朝局中的艱難,原本當日共同出手對付韋後時,太平公主並未對李隆基起什麼戒心,這個侄子不過是個庶三子出身罷了,即便他立有功勛又能怎麼樣?他上面可還有已經獲封宋王的嫡長子李成器。

孰料人算不如天算,這大侄子李成器竟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廢物,轉手之間就將太子之位給讓了出去,當李隆基挾宮變之功登上東宮太子之位的那一天起,就註定了曾經親密合作的姑侄兩人的關係徹底發生了變化。

李隆基不比李成器,雄心勃勃的他註定了不會甘受姑母的擺布。一個監國太子,一個輔政公主在前次宮變的硝煙尚未散盡時便已不可避免的開始了明爭暗鬥。雖然藉助於宮變立功積攢起的威望與太子的身份使李隆基這段時間的實力發展很快,但越是如此越發引得太平公主的打壓愈重。

兩者實力差距太大,如今羽翼未豐的李隆基處於全面劣勢,其中一個例證就是張亮信中列舉到的諸多太子系官員最近不斷被貶謫,甚至是流放。雖然沒有明言,但字裡行間流露出的憂慮之情卻是溢於言表。情勢既然如此,那對於唐成被遠放龍門縣就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畢竟他也是在太平公主心中掛了號的。

擁有北都晉陽的河北道既是李唐的龍興之地,同樣也是大唐第一大道,若論其重要性比之江南地區的江南東西兩道更有過之,這樣的地方自然而然的就成為了太平公主重點關注的所在,太子一系能插上手的地方不多,唯一一個或許能給予唐成借力的幽州大都督府司馬還是噤若寒蟬,唯恐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看完信的唐成正在思慮時,身邊的鄭凌意輕聲問道:「誰來的書信?」

「張亮張明之。」唐成隨口答應著將手中的書信遞了過去。

當日桐油生意時代表相王府前往揚州的就是張亮,鄭凌意對他自不陌生,聞言邊接過書信邊欣喜道:「他這封信來的倒是時候。」

聞言唐成搖頭一個苦笑,「四面楚歌!上面也正是泥菩薩過江的時候,這龍門之事現如今除了咱們自己是誰也指靠不上了,信中張明之雖沒直接說,但意思已經清楚得很了。」

鄭凌意聞言嘆了口氣,看完後搖了搖手中的書信,「若能從上邊借力原是打開龍門局面最好的辦法,哎,現在倒是一點希望也沒了。」

「這一兩年長安城內的日子不會太好過,本就沒指望,也就無所謂失望了。」看著窗外起伏的山丘,唐成拍了拍鄭凌意的手,「一順十順,一難十難,世事多是如此,艱難的時候還就是自己才靠得住,放心吧,一個龍門縣還憋不死我,總有找到辦法的時候。」

「只要你不失望就好。」鄭凌意輕輕點了點頭後悄然偎進了唐成懷裡。

一出龍門縣城之後,崎嶇的山道兩邊就益發荒涼起來,雖說唐成穿越過來的地方就是在山區,但跟山南東道比起來,這裡的山竟然還要更多。

山南東道的山雖然既大又高,天天看著雲霧繚繞的,但大山圍繞之間好歹還有些壩子式的平地,其間水道連綿甚或還能整些產米的水田出來。眼前這龍門可好,山雖說是不高也不陡峭,但實在架不住它是綿綿不斷的一個連著一個,路兩邊都是下了這座山的同時就又上了另一座山的山坡,山山相連幾乎就沒個喘口氣兒的平地。

平地既然少,那能保水保肥的好地自然就少,只能靠著坡地為生的話,老百姓之間的住家戶隔的就遠,往往就是走過一兩面山坡才能看到三五間茅舍,一路所見,至少是山區中的龍門縣真是瘠貧得很了。

原本草原上奚人的問題就讓人心煩,打小在關中平原長大的鄭凌意再看到山區里這山山連綿,三五里不見人煙的景象後,忍不住又是嘆了一口氣。

可憐夫君一腔熱血卻到了這樣的鬼地方,拿它什麼辦法呀!

當天中午,唐成一行就著自備的乾糧在馬車上解決了吃飯的問題,晚上就近投宿在一家農戶,山民淳樸,見來了客人雖然歡喜,但那負責炊飯的媳婦兒卻是犯了愁。見狀不太好問的唐成向鄭凌意的丫頭使了個眼色,不一會兒丫頭打問清楚後回來稟說那主婦之所以犯難是因為家中備炊乏鹽。

住在這山裡糧食雖能糊口,山中的野味肉食也備的有些,但吃鹽是個大問題,一則山多路遠購鹽實在是不太方便;二則龍門並不產鹽,地方又遠,從南邊過來的鹽價格實在是高,坡地瘠薄,山民們拼死拼活打出的糧食繳完朝廷的租庸調賦稅之後也剩不下多少,並不敢拿出太多的去換咸鹽,今個兒這家斷咸鹽都有好幾天了,全仗著微微有些發臭的鹹菜下飯,只是這東西怎麼好待客,更別說唐成等人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出身的,一時借都接借不到,那媳婦兒真是為難的沒法子了。

聽完這話,唐成看看身穿著破舊衣裳殷勤招呼他們的男主人,看看他那未老先衰的長相及柴耙子似的手,心裡實覺心酸,一則是油然想起了穿越之初自己一家人的艱難生活,另一方面也覺慚愧,雖然他上任的時間短,但他如今畢竟是名正言順的龍門縣令,一個心高氣傲的人看著治下百姓日子過的如此凄惶,他也好受不了。

「去,把我們帶來的鹹肉脯給灶房送去。」吩咐完後,唐成把那忙出忙進卻又不知道該忙些什麼的男主人叫了過來,隨口攀談起一些家長里短的事情來,種地多少,收成如何,地力如何,用的什麼農具,種的什麼作物等等,樁樁件件問的十分仔細。

唐成自己是種過地的,對此並不陌生,問也能問到點子上,原本拘束坐在唐成對面不知道說什麼好的男主人一提及莊稼活兒時頓時整個人都活泛起來。

及至唐成聽到他們的每年所要繳納的稅賦額度後,臉色微微一變,正在說話的男莊戶沒注意到異常,不過卻沒逃過鄭凌意的眼睛。

待那莊戶漢子稍後起身到了灶間時,鄭凌意輕聲問道:「怎麼了?」

「此地瘠薄,但租庸調三項賦稅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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