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唐成,真君子也!

在雅正園門口目送二韋的馬車去遠之後,唐成微微一笑轉回了園子,進門後走不多遠,倒正好碰上酒意醺然的李隆基被張亮送了出來。

「賓客盈門,彩聲如潮,只看今天的開局,雅正園興旺可期。」帶著濃濃的酒氣,李隆基半拍半扶著唐成的肩膀笑說道:「唐成,這些天辛苦你了,從明個兒起好生歇歇,別累壞了身子。」

「辛苦些倒沒什麼,只要三殿下滿意就好。」

「滿意,當然滿意,唐成啊,剛才本王還在跟明之說起,也不知你這腦子是怎麼長的,行事總是出人意表卻又能把事情辦得圓滿。明之還說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勝』,凡能用奇的都是名將,唐成你有名將潛質啊。」說到這裡時,半扶著唐成肩膀的李隆基邊往外走,邊哈哈而笑。

李隆基笑過之後抬手拍了拍唐成的肩膀,人也靠的更近了些後溫言道:「所謂才子風流,你一人孤身客居京城,實不必太過自苦,七織絕色妖媚,倒正好是一解中夜寂寞的良伴。」言至此處,李隆基偏過頭對張亮道:「明之,此事就交給你了,這些日子若是不便且讓七織再堅持些時候,趁著這個時間派人出京物色合適的頂替人選,等人選定之後就安排七織漸次退出來,也好專心侍候唐成的飲食起居。明之,就讓你我來成就了這段才子佳人的風流佳話。」

「殿下放心,這事我明天一早就辦。」張亮點頭答應之後,還刻意笑著向唐成一拱手道:「恭喜,恭喜。」

「殿下好意……」說話之間,幾人已經走到了李隆基的馬車前,唐成剛剛開口,只當他是臉薄不好意思的李隆基有些踉蹌的揮了揮手,「罷了,罷了,此事無需多言,本王做主就這麼定了。」

說完,酒意上涌的李隆基撫著額頭上了馬車,見他一副醉意涌涌的樣子,唐成倒不好再說什麼了。

李隆基上車坐定之後,眼瞅著御手正要策馬前行時,又想起什麼的他伸手挑開了車窗的簾幕用發乾的聲音道:「倒是有件事差點給忘了,唐成啊,眼見年關將近而進京赴考的貢生們卻只能孤身客居京城,鎮國公主有意廣邀各地鄉貢生中佼佼者設一文會,時間就定在後天,你好生準備一下,介時隨本王一同赴會。以你的風儀才學,再有本王著力薦之,上元節後的禮部科試自是水到渠成。」

這話說完,重重打了個酒嗝兒的李隆基擺擺手,馬車轔轔而去。

送走李隆基,張亮扭過頭向唐成問道:「怎麼樣?二韋兄弟說什麼了?」

唐成自打到京看過賀知章之後,就在想著科舉額度的事情,但聽到李隆基剛才說的消息後,他反倒沒了預想中的興奮。

這事兒來得太不是時候了!剛聯絡上二韋兄弟卻又得著這樣的消息……想到這裡,唐成也沒顧上答話,先開口問道:「明之,你可知道韋氏家族對太平公主是個什麼態度?」

「敬而遠之吧。」張亮沉吟了一會兒後又道:「嗯,就是這樣,現如今兩邊是誰也不得罪誰。公主偶有所求,韋後一次也沒駁過,反之亦然,雖眾所周知韋後於私德上有虧,但公主從不曾對韋後指摘過半句。年節里雙方禮來禮往酬答的也很是熱絡,至少在面上看來這姑嫂兩人處的極好。但私下裡……」

嘿嘿一笑過後,張亮邊走邊繼續說道:「公主殿下跟咱們王爺還不一樣,咱們王爺不預政事、性子恬淡可謂是滿城皆知,韋後對相王爺是再放心不過的。而公主在先朝就有志於皇太女之位,後來雖然見事不可為收手極快,那番心思卻瞞不住人,韋後焉能不知?但是知道也不好辦,今上能從房州回京重繼帝位全仗的是昔日張柬之等『五王』的宮變之功,在那次誅殺張宗昌等人的宮變中公主是立有大功的,『鎮國』的封號正是由此而來;就不說這個,公主在前朝時就開始積蓄實力直到如今,這麼些年下來不論在內宮還是朝中及地方,其經營起的潛勢力到底有多大誰也不清楚,韋後既有別樣心思,那至少是在得手之前,她對於鎮國公主除了安撫實無第二條路可走。但越是如此,心中難免對太平公主的忌憚也就越深。」

其實不用張亮說這麼透,唐成已經完全明白。這兩個女人都是心野要當皇帝的,但皇位卻只有一個,這要是能處得好才是怪事兒!現在表面上的好不過是相互忌憚的結果罷了,但私下裡……私下裡也沒啥好說,這不,太平公主不是已經開始準備宮變了。

只是如此以來就讓唐成難受了,這個眼見著唾手可得的科舉額度到底要還是不要?太平公主在禮部保持影響力已經很多年了,依著現在的形勢,韋後在正式登上皇位之前肯定不會另外樹敵的得罪太平公主,這也就意味著她不會插手到科舉的事情上,要想得到今科的額度就必須通過太平公主。但另一方面,太平公主之所以在禮部科舉的事情上如此上心,其目的自然是藉助這條重要的渠道為自己擴充實力,這就跟後世科舉中的座師與門生的關係類似,凡是能得著這樣額度的,必然是被太平公主欣賞的,在別人眼裡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太平公主一黨。

太平公主在長安經營多年,而韋後從房州回京卻不過三兩年的時間,正是這樣的現實造就了眼下匪夷所思的局面,分明是身份地位更高的嫂子卻奈何不得小姑子太平公主,暫時只能任其把持著朝廷的選材機構,而太平公主也藉由這個途徑穩步擴充著自己的實力。

難受,真難受!要額度的話就沒了二韋兄弟的信任,後面設想好的事情自然也就沒法做了;但不要額度的話,直接損失的卻是他自己的核心利益,任誰碰上這樣的兩難選擇都得頭大如斗。

張亮說完之後許久不見唐成的回應,詫異道:「唐成,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是要魚還是要熊掌。」唐成苦笑著搖了搖頭,也沒瞞著張亮的將為難處說了出來。

張亮清楚知道唐成刻意接近二韋是另有所圖,至於他圖謀的目的自然是為了三殿下,而今這樣的事情與他的科舉前程矛盾在一處時,儘管張亮心中的傾向性非常明顯,卻不好直接說出來。

沉默之中,張亮也跟著嘆了一口氣。

顧全大局這四個字說來容易,但真箇面臨著為這樣的選擇做決斷時卻是極難,張亮沉默,唐成也自無言,兩人默默地走了許久,眼見著已到了設在一處偏院兒中的宿處時,唐成猛然收住了腳步。

隨著唐成突然停步,張亮心中「咯噔」的一跳,他知道唐成已經做出了決斷,但他卻又真的很怕聽他決斷的結果。兄弟兩人皆是李隆基的心腹,既然他知道了這件事情,無論唐成做出怎樣的選擇,他張亮都會將之稟明三殿下;但與唐成這麼些日子相處下來,作為紹介人,同時兩人間配合默契的他與唐成也有了很深的朋友之誼,萬一唐成做出的選擇是他不願意聽到的那一個……他說還不是不說?

不說就是對三殿下的不忠,但若說了則又是對唐成的不義,忠是公,義是私,公私難以兼顧時,他又該做怎樣的決斷與選擇?

心中一跳的張亮也猛然停住了腳步,雙眼緊緊著落在唐成身上。

「月有陰晴圓缺,世事古難兩全。」站定身子的唐成仰頭靜靜地看了看散發著清輝的上弦月,挺腰振胸之間長吐出一口氣道:「罷了,今科不中還有明年,三殿下的事情要緊。」

聽得唐成這句帶著淡淡遺憾的話出口,張亮於心底也悄然長吁了一口氣,還好,這下他總算不用在忠義之間兩難抉擇了。

事情既已有了決定,唐成心裡也鬆快了許多,「天色已晚,明之你也是累了一天的,就早點休息吧。」說完之後,他也不等張亮再說什麼,轉身便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張亮一時倒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唐成有才華,有能力,同樣也有路子,藉由杭州市舶使鄭凌意的路子,他本可以輕而易舉的獲得上官婉兒的信重,但是他沒有!

在方今複雜多變的局面中,他義無反顧的選擇了力量最為弱小的三殿下,自從那一刻起,他便竭盡全力的為了三殿下的事情而奔走,不叫難,不叫累,甚至不惜放棄對於一個士子來說最為重要的金榜題名機會……

心神轉動之間,張亮油然想起了當日唐成在他面前吟誦駱賓王《討武氏檄》時的情景。

「試看今日之城中,竟是誰家之天下?」「一抷黃土未乾,六尺之孤何托?」當日吟誦到檄文中這些膾炙人口的名句時,唐成雖然與他遠隔數步,但那股勃然而出的忠義懍然之氣卻撲面而來。

當今的朝局又與前朝是何等的相似!

這樣的表現,今晚的犧牲,看著唐成漸行漸遠的背影,張亮想起的是前朝那許許多多如駱賓王一般投奔向徐敬業的士子們,他們何嘗不知道徐敬業的實力遠不及偽朝稱帝的武后?他們又何嘗不知道此一去的結果或許就是身首異處,家人株連?但是,他們還是去了,不懼生死,義無反顧的去了。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君子當有所不為,有所必為。

唐成,真君子也!

心中浮想聯翩,以至於張亮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唐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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