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他是誰?

承六朝之餘緒,隋唐間的高門大族雖然再難像魏晉六朝時那樣風光無限,但門閥勢力依然不可小覷。譬如《氏族志》里公推為天下高門第一的清河崔氏,以及與之並稱為四大世家的河北盧氏、李氏及鄭氏。

與地處河北道的崔盧李鄭四家一樣,京兆韋氏也是自大唐定鼎以來便甚為顯赫的高門巨族,雖然在士林及民眾的口碑中,韋氏遠不及四姓,但若單論在政治上影響力的話,則四姓拍馬也難及韋氏一族。

從高祖太原興兵反隋之始,便多有韋氏族人追隨其中,此後近百年間,身為地頭蛇的京兆韋氏一族便顯宦迭出,尤其是在這一代韋家女子入主後宮之後,京兆韋氏更是煊赫鼎盛到了極點。

畢竟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區的子民,又因著唐朝的開放,也沒個言禁、文字獄啥的,所以唐時長安城裡的百姓就有了跟後世北京人一樣的愛好,喜歡琢磨打聽並議論朝廷里的軍國大事。這不,這兩天正趕上初一、十五定例舉行的大朝會,朝會過後讓長安百姓們打聽議論最多的就是那道盡撤御林軍左右衛四大將的詔書。

原有的四將悉數被撤,而頂替上的四人中有兩個姓韋,一個姓武,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情嘛。如今漫京城裡的人誰不知道自打去年廢太子發動宮變殺了武三思之後,韋皇后就已盡收武氏勢力,成了名副其實的「韋、武集團」首領。至於這四個人里還有一個姓高的,那也不過是遮人眼目罷了,這位高大人可是皇后娘娘的鐵杆親信。

還是在去年武三思死後,韋後的從兄韋溫就入主了政事堂,再然後皇城各部寺監被韋族人把持的就越來越多,眼下可好,韋皇后連御林軍也沒放過,完成這一次極其重要的安插後,不論是文還是武,可都被皇后娘娘緊緊攥在手心裡了。

對於韋族的竄起以及這道詔書內容本身,長安百姓們倒沒大驚小怪,有啥好大驚小怪的?咱好歹也是經過前朝則天皇后事的,什麼沒經見過?當今韋皇后玩兒的這一套不過是東施效顰罷了,要論說起來,本朝簡直就是個前朝的翻版,一切的一切都沒什麼新鮮玩意兒!實在非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當今的皇帝陛下比之他老子高宗皇帝還要懦弱。

畢竟前朝里高宗皇帝還活著的時候,先皇后武則天那麼厲害的女人也沒敢明著偷漢子;現如今的皇帝可好,韋皇后偷人都偷的盡人皆知了,他還能若無其事的陪著皇后及那野漢子說笑,也不知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總而言之,綠帽子戴的那叫一個樂意舒坦。

說起來,咱這位天子陛下最搞笑的還在於他能容忍老婆偷人,卻忍受不了別人說他老婆偷人,就為這個,告發皇后穢亂後宮的御史及官吏們已死了三個,其中兩個是當廷亂杖打死,還有一個是被活活摔死的。

據說方今天子當年被貶居房州的十四年中,每次聽到長安有使者到時都以為是來母皇派來賜死他的,是以每次都嚇得面色慘白啼哭不已,後來因不堪忍受這巨大的心理壓力竟萌生出求死的念頭來,全仗著韋皇后善加安慰,才使他好歹把十四年的流放幽居生涯給撐了下來。皇帝是這麼個懦弱性子,長安百姓對天子能突然振作已不抱任何希望。日常里議論最多的總是猜想著韋皇后能不能順利走完婆婆的老路,大唐會不會再出第二個女皇帝。

除此之外,這次大朝會之後,百姓們新增加的一個議論熱點就是韋播四人,議論什麼呢?議論來議論去都說皇后娘娘實在是有些扯蛋得很,你要牢牢攥住御林軍這好理解,但是好歹派幾個像樣的過來呀,這四個人里何曾有一個知兵的?就韋氏兄弟那騎馬都非得是溫順母馬的貨色,能統帶住桀驁不馴的御林?

這樣的話題固然是給議論的人增添了許多茶餘飯後消遣的樂趣,但聽在當事人耳朵里可就全然不是個味兒了。手握著一根鑲金錯玉的小牛皮馬鞭,韋播靜靜地聽著下人學說坊間里的議論,白凈臉上看著很是平靜,但是他那攥著馬鞭子的發白的手卻暴露出了他的心情。

當下人提到坊間正在熱議三年前墜馬的那件舊事時,這些日子一直在極力塑造沉穩氣度的韋播再也忍不住了,「啪」的一聲脆響里,那根烏黑的馬鞭子已在下人臉上狠狠的抽了一記,「滾!」

下人捧著滲血的臉一溜煙兒的去了,韋播手裡的馬鞭子隨後便如同雨點般著落在帥房內,直到將一間好好的屋子抽的紙張亂飛,桌椅歪斜後這才氣喘吁吁的停了下來。

賤貨,都他媽是賤貨。這些個對他陽奉陰違的御林軍兵將是賤貨,他能看出來他們眼神兒里對自己的輕視,從將佐到普通士兵都是;那些個坊間議論他的百姓也是賤貨,都已經是三年前的舊事了,還值當得現在翻起來又說;還有族裡的那些個堂兄弟們也是賤貨,他們分明是眼紅,直恨不得自己辦砸了這差事,然後給他們騰出位置來。

賤貨,一群賤貨,老子抽死你們!

眼見韋播大發雷霆,有剛才那個下人的例子在,他隨身的護衛及長隨沒有一個敢上來湊熱鬧的,都趁著機會偷偷的溜出去躲了起來。至於那些個當值的御林軍校尉就更不用說了,眼觀鼻,鼻觀心的突然就成了聾子和啞巴,唯有從微微翹起的嘴角上才勉強能看出一些端倪來。

便在這時,卻有一個人闖進了韋播的房中,「滾出去。」看都沒看,韋播吼出聲的同時,手裡的鞭子已帶著一聲尖嘯抽了過去。

這一鞭子落了空,隨即便聽到一個頗為清朗的聲音響起道:「五哥,怎麼就發這麼大脾氣?」

「老七,你怎麼來了?」看清楚來人後,韋播收了正欲再次抽出的鞭子,沒好氣兒的道:「三叔走了?」

「走了。」韋播口中的老七正是與他一起被派到御林軍中的韋璿,在韋家這一輩兄弟中行七。在一片凌亂中拎出一張胡凳坐下後,韋璿嘿嘿一笑道:「今個兒五哥好彩頭,三叔沒到你這兒來。可憐弟弟我就慘了,被三叔拎住足足訓了不下兩個時辰,現在腰還是疼的。」

見到韋璿的一臉苦相,韋播一笑之間心情好了不少,「三叔也真是,你我兄弟眼瞅著都是滿四十的人了,他還跟訓孫子一樣三天兩頭的耳提面命。也不怕別人看了笑話。」說到看笑話,韋播臉色就又沉了下來,「老爺子今個兒又說啥了?」

「還不是那老一套,講統軍,講兵法。只不過跟以往不同的是,老爺子今天走的時候還給留了課業,五哥你猜猜是啥?」

「留課業?」韋播聞言真有些哭笑不得了,「別賣關子,趕緊說。」

「《史記》裡邊的《李廣傳》,三叔要咱們結合上任之後的統軍體驗再來讀這個,三天之後他是要考問心得的。」

一聽到《李廣傳》這幾個字,韋播胸中的鬱積再也忍不住的爆發了,「又是《李廣傳》,又是要對手下將士『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老七,自打咱們進這御林軍大營就開始這麼做,這幾天裝三孫子裝的我臉都笑爛了,可是你看看那些個吃糠的丘八們可有一個感動的?三叔還要我們怎麼樣?難道非得讓咱們也去跟那些個丘八們睡一間營房,吃同一鍋飯,然後再去給他們舔舔瘡才行?」

聽韋播說到舔瘡,韋璿一臉抽搐的插話道:「五哥,你可真夠噁心的。」

「噁心?李廣就是這麼乾的,這也是三叔想讓咱們乾的。」韋播今天的火氣實在是很沖。

「何至於如此。」韋璿見韋播火氣太大,遂輕聲笑了笑道:「五哥,消消氣兒,就是三叔啰嗦了些,終歸還是為了咱們好?這一節上需得先辯明白了。」

嘴裡說著,韋璿已站起身撈了一個胡凳將韋播按著坐下,「這次皇后娘娘能從族裡把你我選出來出掌御林軍,這份子看重不用弟弟說你也明白。往小了說是咱們的面子和以後的前程,往大里就是宗族國運,不管是從那一頭兒去想,咱們都得把這趟差事給美美的辦下來。但雖說你我兄弟身上襲著武爵,但誰也沒真箇帶過兵,三叔是老行伍,若不是他年紀太大,只怕這差事也輪不著咱們。他說的准錯不了。再想想那李廣,可不就是名將?」

能在這時候被選出來出掌御林軍,即便是任人唯親的結果,那韋播也不至於太差,雖然脾氣暴躁了些,但人卻不蠢,隨著韋璿所說,他的臉色固然是依舊很差,但整個人卻安靜了下來。

見狀,韋璿趁熱打鐵道:「五哥你也別灰心,依著我想來,倒不是咱們的方法錯了,只不過到營時間太短。解衣推食的懷柔本就是個水磨功夫,只要咱們能堅持下去,十天不行二十天,一個月不行兩個月,還怕這群丘八粗人不歸心過來?」

「你個老七呀!」伸手在韋璿胳膊上重重一拍,韋播站起身來,「我也不是說就不聽三叔的,只是想著天天憋著脾氣的日子就悶氣。」

「悶氣就出去轉轉。」嘴裡笑說著話,韋璿已當先推開了房門,「五哥還記得前幾天的事情不?走,弟弟陪你看看今個兒又有什麼動靜了。」

兄弟兩人換過常服後打馬出營,沒過多久轉入朱雀大街後就漸次到了城中最為繁華的所在。

韋播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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