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風乍起

金榜高懸姓字真,分明折得一枝春。

蓬瀛乍接神仙侶,江海回思耕釣人。

九萬摶扶排羽翼,十年辛苦涉風塵。

昇平時節逢公道,不覺龍門是險津。

孟浩然及張相文均未獲得今年的鄉貢生資格,而唐成又回家耽擱了一些時日,未能與道學中其他應科士子結伴而行,是以此次前往長安應考時,他就只能孤身就道。

唐成辭別道城外十里長亭時,時令已是深秋時節。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群雁辭歸燕南翔!天時已冷,大雁南飛,便是在這蕭蕭秋風之中,只帶有來福一個隨從的唐成狂鞭催馬,飛身北上。

出山南東道道城西行,至山南西道梁州後折西轉北,此後徑直沿官道向北而行,這一路遇店打尖,逢黑便宿,歷經半月時光,終於踏馬帝都門戶新豐縣,距離黃金之城長安只有一箭之遙。

這一夜,唐成就著客棧中燙的熱熱的滾酒好生吃了一頓茶飯,又扎紮實實泡了個熱水澡褪盡僕僕風塵後便早早睡下了。

一夜好睡,唐成第二天早上起來時但覺神氣完足,吃過早飯後便與來福策馬直出新豐縣。

出城不久,唐成隱約可見前方一帶碧水之上有一木質闊橋,橋側水湄又有無數依依楊柳,只是那柳枝都是極短,在橋的那一端更置有十里長亭,正有許多人或煮茶、或溫酒的聚做一團。

長安城南負秦嶺;北面渭水;西瀕灃、皂二水;東靠產、灞兩河,河上有橋可過。

「灞橋。」看到橋的第一刻,端坐馬上的唐成已忍不住口中輕吐出這兩個字來,說來此橋是他第一次初見,但早在千年之後,卻已是早聞其名。

要說唐朝最有名的橋,大概就是眼前這座位於長安城外十里處的灞橋了,遠看此橋並無出奇處,但它實也是長安一大勝境,歷來有官宦外放,商旅遠行大都是由此地送行的,所以在這橋邊,凡一年三百六十日,幾乎總是如眼前般人頭涌涌。

又因此橋之側,多有詩人曾於此間送客,從而留下無數贈別詩篇,歷百年積變,灞橋便如魏武帝曹操所建之銅雀台,已由一坐單純的木橋抽象成了特定的文化符號,唐成駐馬於前,真切地感受到走進歷史的感覺。

一過此橋,就算正式進入長安了。

「楊柳含煙灞橋春,年年攀折為行人。」駐足片刻,腦海中驀然浮現出這兩句詩,唐成靜靜欣賞了一會兒灞橋的景色後方驅馬前行,越行越近,遠處喧鬧之聲隱隱可聞,但見前方橋側柳樹卻都是光禿禿的沒了枝條。

依依送君無遠近,青春去住隨柳條。

柳「留」諧音,有因柳樹易活,插枝可生,取「留客」及希望遠行人能隨遇而安之意,長而久之遂成風俗,唐人送別親友時,無論是否有別物相贈,這柳條一枝卻是必不可少的。也正是緣自於此,灞橋側的柳枝才會是如此光禿禿的模樣。

自打看到灞橋的那一刻,此前一路上策馬狂奔的唐成便收緊馬韁,他走得很慢,看得很仔細。對於一個後世學古代文學,並對盛唐有無限嚮往的穿越者來說,雖然唐成從不承認自己是什麼文人騷客,但在即將踏入長安時,依舊難掩心中那股涌涌而起的訪古之幽情。

還好,還好!眼前這灞橋,還有灞橋一側光禿禿的柳枝都如後世史書記載中的一樣,在胯下健馬踏上灞橋的那一刻,唐成恍然之間似是親身走進了一副傳承千年的《盛世長安圖》,後世里所見的枯燥方塊文字都在此時鮮活的流動起來。

穿越兩年有餘,唐成在很多方面已不知不覺的打上了唐人的烙印,是以並不會大驚小怪,去年這個時節去揚州時,儘管去前吳玉軍把個揚州城形容的天花亂墜,但唐成真箇親見之後卻也平平,蓋因唐時的揚州是以繁華見稱。但是,對於後世里多次去過上海北京等地的唐成而言,若要單論繁華,此時的揚州實在是遠遠不如。

去揚州的感受並不激蕩,但此刻走過灞橋終於遠遠地看到長安城時,後世今生也見過些大世面的唐成忍不住有些心旌搖動。

讓他心情震蕩的原因就在於眼前這座城。後世里的城市早就沒了城牆,穿越唐朝之後見到的也多是些小城牆,所以,當這座沐浴在朝陽中,長達二十里,寬達十七里的長安城突兀的出現在唐成面前時,巨大的視覺衝擊就此磅礴而來。

後世里在《指環王》電影中看到闊大的城堡時已覺驚嘆,但跟眼前這座雄城比起來,《指環王》里的那些城堡顯得就跟火柴盒一樣可笑了。一塊塊城磚在平地里壘起一座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豪城,歷經歲月侵蝕,那些個青磚此時早已變成黝黑顏色,一件事物太大,尤其還是象眼前這般深黑色調的巨無霸總是能在視覺上讓人下意識的產生威壓感,此時的唐成就是這個感覺。

難怪史書里說明清時的西安城只有唐長安的七分之一大小,狗日的,大,一塊塊青磚平地壘起的長安城實在是太大了,而這份巨大在染上了時間沖刷出的黝黑顏色及朝陽霞光之後,整個城就莫名的有了一份恢弘大氣的雄壯與厚重的蒼茫。

過了灞橋的唐成靜靜駐馬遠觀了許久之後,這才繼續前行,行約十餘里,兩人已到了長安十二門中最大的明德門外。

高達數丈的明德門有五個各容四輛馬車並行的闊大門洞一排並立,各色人等自其中川流不息卻又各行其道。其時旭日初升,萬道霞光披灑在一望無際的城牆上,城門上琉璃作頂的門樓反射出道道金輝,使得眼前的長安陡然幻化成為一座只應在仙山妙境中出現的恢恢黃金之城,目睹如此奇景,唐成終於明白並直觀地感受到了「黃金之城」這一稱呼的由來。

唐成的表現倒還好些,明德門外,此時有許多像唐成這樣第一次來到長安的,都是駐馬不進,目眺城牆感嘆不已,其中,甚至有許多雜樣服飾的異族蕃人,在城前俯首跪拜,口稱「神跡」不絕。

唐成的性子並不輕狂,但此刻看到眼前這一幕時,心中也不由自主的生髮起自豪之意。

於城門處查驗「過所」後,穿過長達五十餘米的城門,最先出現在唐成眼前的就是朱雀大街,這條堪稱長安城中軸線的主街寬達一百五十餘米,比後世首都天安門前的長安街足足要寬上兩倍,而這寬度正與高大聳立的城牆相得益彰。

到了長安,唐成最直觀的感覺就是,眼前所見的一切似乎都是大號的。而正是這種種具體而微的大,撐起了整個長安恢弘磅礴的大氣。

一進明德門踏上朱雀大街後,眼前就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說一句車如流水馬如龍並不為過,許多士子之類的人物,邁著方步,端顏緊肅的走過;也有那鮮衣怒馬的豪室子弟,帶著大群的僕從呼嘯而去,引得路人紛紛側目;間中夾雜著身著輕皮裘,辮髮,腳穿烏皮六合靴的突厥人;戴耳環,披肩布的五天竺人;以及身穿小袖袍、皮帽上綉著花紋鑲上絲網的中亞胡人昂然而過,而行人毫無驚奇之色。短短的時間裡,唐成已經見到了來自數十個不同國家的人,在這長安街頭來去。

「千國之都,省市氣象,名不虛傳哪!」至此,史書中的長安,想像中的長安與眼前的長安已在唐成心中融合為一,訪古之幽情徹底發泄出來後,唐成一改剛才的緩轡而行,加快了腳步。

「大官人,咱們在那兒投宿?」來福跟著唐成一起出來,兩人的食宿及雜事俱是由他負責,此刻已到長安,按唐成山南東道鄉貢生的資格時能住進禮部安置的地方的,是以來福因有此問。

「有一兩千士子從各地趕來應考,禮部安排的地方還能好到那兒去?」唐成笑著擺了擺手,「咱們就不去找那個不自在了,撿離皇城近的坊區找間客棧吧。」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當唐成兩人在距離皇城僅有一街之隔的道政坊安頓下來時,發現他們投宿的這家客棧里幾乎八成客人都是各地趕來應考的鄉貢生。

在對長安沒有一個更為細緻的了解時,唐成沒打算去見臨淄郡王李隆基,是以他也就沒去找張亮,由來福拿著行囊隨小二去客房安置,走進客棧的唐成則施施然走進了客棧一邊附帶著的酒肆。

秋風起渭水,落葉滿長安。秋末冬初天氣已寒,魚兒酒不合時令,但三勒漿卻是正當其時。叫了一甌三勒漿及幾個下酒小菜之後,唐成邊在靠窗的座頭上持甌自酌,邊聽著酒肆中其他士子們的隨意閑話。

唐成聽了幾句,明白酒肆里的這些士子們在議論的正是今次科考之事,此刻說話的是距他座頭不遠處的一個三旬儒生,「鏡元,你倒不必如此,禮部不是已經張榜說明過了,那些個賓貢生並不佔咱們鄉貢生的取中名額。」

畢竟也是讀書人,唐成對這賓貢和鄉貢還是清楚的。此時唐朝的禮部科舉就跟後世里那些個知名大學的錄取一樣是對全世界開放。像他這等唐人考生便被稱為「鄉貢生。」而那些異國申請參加唐朝科舉的考生則被稱為「賓貢。」取賓客之意,這些賓貢生若能考取,則與鄉貢生一樣經由吏部分發授官。所以長安皇城各部里還多有深目高鼻的異國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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