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輸了!

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來。

目睹了整個過程之後,姚使君與馬別駕如來時一樣悄悄地走了,走出正廳,走出萬福樓時,兩人很長一段時間裡一句話都沒說。

馬別駕臉色黑沉的像鍋底一樣,因咬牙太用過於用力,可以明顯看出來他的後臉上滾起了兩道稜子肉;姚榮富的神情稍微好些,只是細看之下卻也能看出來他的臉色有些青紅不均。

今天看到的,聽到的一切都與他們的常識相悖,但唐成這明顯是有悖常識的行事手段卻取得了讓人瞠目結舌的結果,就是現在再回顧剛才在廳中經歷的那一幕幕景象時,姚榮富首先感覺到的還是震撼。

來金州也有些日子了,作為金州八景之首的三圈映月他也去過幾回,在感嘆此景確乎獨特的同時,他從沒想到過這個看來無比寂寥的碼頭竟然能值得那麼多人追捧,以至於連周鈞和都拉赫這等鉅賈大賈都能不遠千里而來!

以前到三圈映月碼頭時,他甚至都沒留意過那片江灘地,所以剛才在廳中親耳聽到那些滿是石頭沙子的江灘地竟然被叫價到八十貫一畝而唐成猶自不肯賣時,姚榮富感受到的是強烈的虛幻。

怎麼了?這些人都怎麼了?莫非他們說的就不是錢?是紙?

隨後就是金州擬修道路兩邊的征地,姚使君早在前幾天已經知道唐成完成了全部的征地工作,據回報,唐成在此次征地中全面兌現了他在公文中的承諾,不願對換官地的全是市價贖買,現款交易。

聽到這個消息時,除了感嘆一聲唐成家底厚實,心狠膽子也大之外,姚榮富並不吃驚。在他想來,唐成此番作為的目的就如他當日所想,這是在搏,唐成押上全部身家來修這條路的目的就是為了搏一個觀察使大人的賞識,搏一個上位的機會。

對於新任的觀察使大人來說,修路就是最為重要的事情,唐成明顯是看到了這一點,是以不惜拼上一切投其所好,是啊,他的年紀還這麼小,在官場的路還有很長很長。如此算來,即便押上再大的賭注也是值得的。有豐厚的家底做支撐,再在州衙里要一些,錢糧徭役上「打白條」欠一些,路再修差一些,沒準兒就讓他搏成功了,以一人之力修起一條路,這樣的功績於觀察想不稱賞都難。

這就是此前姚使君對唐成作為的判斷,而且他也堅信自己的想法不會錯,因為除此之外他實在找不到第二種可能。當日在公事房中想明白這些時,姚榮富對唐成已經是刮目相看。以他的年紀,能做出這樣的大事,能有這樣的決斷,實屬難得了。

但是,直到今天,直到剛才,姚使君才明白自己錯了,而且錯得很離譜,以房州及金州之路來釋放碼頭的價值,抬升江灘地價;繼而又用租售碼頭的錢來做修路時征地的費用,等地征好之後,又將這條修成後註定會無比繁華的道路兩邊田畝分塊兒「拍賣」給那些商家們修客棧,酒肆,茶肆,貨棧……

這是一個圓,說起來唐成在其中根本就沒有投入一文錢,他用的全都是別人的錢,用別人的錢把碼頭、江灘地及路邊的征地價格抬到了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高度,低價買高價再賣,碼頭及一千多畝路邊地的差價足夠他修出兩條,甚至三條路來。

想起剛才正廳中眾商賈紛紛叫價的情景,再想想此前一直以為唐成會缺錢缺糧,無聲而行的姚榮富露出了一個自失的苦笑,現在的唐成那裡是缺錢,單單修這麼一條幾十里長的路,看剛才的架勢,他聚斂起來的巨額錢財根本就花不完。

震驚,感慨,自失之後,情緒漸漸靜定下來的姚榮富再想起唐成時,心底油然浮現出的除了驚艷之後還有絲絲的恐懼。

讓他感覺驚艷的首先是唐成對山南東道大勢的把握,「勢」這個東西說來玄妙,但對於久在皇城浸染的姚使君來說,從朝堂多年的人事更迭和起落中他卻明白無誤的知道:對於「勢」的把握和決斷能力,才是決定一個官員仕宦生涯最終能到達何種高度的根本緣由。

以唐成的年紀,表現出這一點就足以讓人驚艷了,而他在決斷之後所做出的一系列具體操作簡直能讓人瞠目結舌,從碼頭到河灘地,再到道路兩邊田畝的拍賣及眼前這個豪富大聚會,絲絲入扣,一環緊連著一環,再次回顧這整個過程時,姚榮富想到的評價就只有八個字: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唐成的這一系列操作手段史無所載,自詡博覽群書的使君大人很確定這一點,這也就是說剛才看到的,聽到的一切都是唐成自己想出來的,而這就是讓姚榮富竟然會感覺到恐怖的原因。

多智近妖!

唐成在此次金州修路事宜上所表現出的對「勢」的把握,決斷以及具體行事能力,再想到他的年齡,實是最好的詮釋了「多智近妖」這四個字的含義。

嘴裡喃喃自語的念出這四個字時,姚榮富的手狠狠的攥到了一起,他是真想,真想把唐成就此給廢了,這不僅僅是出於陰暗心理的點點恐懼與嫉妒,更因為憤怒,被愚弄的憤怒,他被唐成愚弄了,時至今日,姚使君已經清晰無比的意識到了這一點。

身為一州刺史,竟被手下一個小吏給愚弄了,可笑的是自己此前還一直以為得計,這兩造里加起來,真正明白過來的姚榮富此時的憤怒一點兒都不比身邊的馬別駕少。

但是,最終使君大人慢慢的鬆開了緊攥著的手,雖然他心裡很想很想廢了唐成,然而現實卻使他明白自己根本不能,也無法這麼做。

唐成再也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那個唐成了,有了那張現在看來純粹是作繭自縛的「軍令狀。」此次金州修路之事的結果基本已經定局,若說此事還有轉圜餘地的話,那唐成的交遊卻使姚使君不得不忌憚。從剛才的經歷來看,唐成背後不僅有人,而且那人的身份還絕對不低。

本人多智而近妖,上有觀察使大人賞識,背後又有強力靠山。民間俗諺有云:欺老莫欺少,更何況是唐成的這樣的「少。」

長長而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臨上馬車之前的姚榮富終於打破了沉默,「東陽,下午上衙之後讓司戶、司倉兩曹判司立來見我,給唐成撥付錢糧和徭役額度之事刻不容緩。」

「大人。」馬東陽聞言臉色一變,「唐成小兒如此無視州衙,我等就任他如此不成?」

「不如此又當如何?」姚榮富隨口的回話里頗有幾分蕭瑟。

「那碼頭,河灘地,還有那些道路兩旁的田地,只要大人有意,總還是有辦法……」

「晚了,太晚了,事已如此,唐成已與那些豪商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些人畢竟不是街上賣胡餅的小商販,一個金州州衙豈能抵得住他們的聯合反撲,再者那唐成……」言至此處,言語蕭瑟的姚榮富沒有再說。

「不過是一群逐利之徒罷了……」

眼見自己的話已經說的這麼明白,馬東陽猶自不悟,本就心緒不好的姚榮富心裡陡然生出一股子煩躁來,「罷了,此事毋庸再議,按本官說的辦吧。」

擺擺手說完這句話後,姚榮富就上了馬車,使君大人隨手放下車簾的同時,看著下面黑著臉憤然不已的馬東陽喃喃自語了一句,「蠢貨!」

目送姚榮富馬車去遠之後,馬東陽也含恨低聲道:「膽小如鼠的牆頭草!」

……

當天下午,司田及司倉兩曹判司瞠目結舌的見證了使君大人自赴任以來的第一次雷厲風行,核點官倉,典查徭役額度,心中惴惴不安的牛公明兩人原以為這是姚榮富要盤他們的底,及至最後才赫然發現使君大人這麼做的目的竟然是要給唐成準備錢糧和徭役額度。

聽到使君大人果斷無比的說出這個吩咐時,牛公明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除了吃驚就是茫然,這到底是怎麼了?

隨後當飽受驚嚇和驚訝的兩人跑到馬別駕公事房時,除了那張黑沉的能壓死人的臉色之外,他們沒有得到別駕大人的一句話。

走出馬別駕的公事房,牛公明兩人對視之間一聲哀嘆:這個唐成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每次遇到他,事情最後總是要起變化。看來,這錄事參軍事的位子是徹底沒指望了!

當晚,因姚使君下令太急,限定的時間太短,司田曹及司倉曹不得不連夜趕工,而唐成則是在萬福樓中應酬那些商賈們,經過整整一個白天的討價還價,你來我往,終於趕在晚宴之前將該敲定的事情基本都敲定了,是以這個晚宴的氣氛就顯得格外的好。

第二日,司田及司倉兩曹繼續奮戰,唐成則忙於送客,與此同時,金州修路大僱工的告示也已向城郊及四縣廣為散發。

第三天早晨,唐成在金州城外十里長亭處送別都拉赫、周鈞及張亮三人。

都拉赫念念不忘的還是春州之事,「放心吧,便是我與孫使君的交情靠不住,鄭市舶使的信函他卻不能輕忽視之。」言至此處,唐成壓低聲音道:「老哥,這次多多仰仗,兄弟我也給你透個實底兒,而今孫使君背後靠著的就是上官昭容,此事還是兄弟我牽的線。而今不論是公是私,我與老哥都是一榮俱榮,這事斷不會讓你沒個著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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