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孫子的,誰怕誰呀!

孫使君離開的側門是開在州衙的一個小園子里,這個小園子雖然不大,但因刺史大人天天要從此地往來,所以雜役們打理起來就分外的經心,春秋時節時花紅柳綠的看著也甚是喜人,便是孫使君平日若在公事房裡呆的久了悶氣時,也喜歡到這個小圓子里散散步透透氣。

目送孫使君從側門走了之後,唐成沒急著走,負手之間在小園子里的花徑上緩緩慢步而行。

時下已是寒冬,小園中早已百花凋殘,一片蕭瑟衰敗的景象,唐成的眼神無意識的看著那些衰颯的花草,腦子裡邊兒卻在急轉而動,想著孫使君剛才的那番話。

孫使君的意思分明是在勸他走啊!

雖然早知道新來的山南東道觀察使將是工部侍郎於東軍,張亮也說了些這人的情況,但畢竟太過於粗疏,他到底是什麼樣人,來了之後又會行些什麼章程?現下想這個看來似乎是太遠,但對於金州府衙及唐成來說,於東軍的一切都將作為一個堅實的背景存在著。而年後必將劇烈變動的金州府衙就將在這種背景下運轉,起舞。

可惜呀,關於這個背景的更多情況卻是未知。

這些遠的背景不說,新來的州刺史又將是個什麼樣人物?強勢?平和?抑或是孫使君這樣外松內緊的?說起來這新使君的行事風格可是實實在在關係到每個在州衙里謀食兒的人。可惜,對於新使君的情況也是一無所知。

想到這裡,唐成搖了搖頭,不拘是大背景還是未來金州的小環境都是未知,比之眼下,他跟馬別駕相處的難度確乎是大了許多!

沒有了孫使君,沒有了直接的借力,要面對一個被自己挖過坑兒的馬別駕,這樣的情勢……還真是太他媽有挑戰性了。想到這裡,唐成狠狠吐了一口氣。

天寒地凍的天氣,他吐出的這口氣頓時就在眼前化成一片白霧,隨即倏忽消散。

難就難吧,靠!沒有了孫使君自己就不活人了?一個老馬就值得自己望風而遁?老子好歹也是男人,是男人就不能慫了!

一腳重重地踢在前面那棵樹上,樹榦震動之間,猶自掛在上面的瑟瑟枯黃落葉飄飄而下,落在唐成頭上,肩上,他卻沒去拂,只覺隨著這一腳下去,心裏面卻是鬆快多了,與此同時,也自有一股子血性的鬥志在寒風的吹拂下從心底湧起。

自打踏進鄖溪縣衙,在唐朝干公務員也有這麼些時候了,前有張縣令,趙老虎;後有孫使君,說起來這還是他唐成第一次在外無依仗的情況下獨自應對艱難的局面。緊張固然是有些緊張,但這種緊張的壓力對於性子堅韌的人來說,也能促起血性和鬥志。

來就來吧,老子好歹也是穿越人,孫子的,誰怕誰?

走?唐成從沒想過,即便是孫使君剛剛委婉勸他的時候,他也沒想過要走。走,往哪兒走?

往回走!有老馬在,就是想退回家種地都不成,破家縣令,滅門令尹,遠的不說,他可不想跟陳子昂一樣,多牛叉的一個人,竟然被一個小縣令段簡給冤死在獄裡。

往回走不成,往長安更不成。黃金之城裡可比金州複雜也危險的多了,李三郎將要面對的那些敵人,無論是韋皇后還是太平公主,甚或是他老爹安國相王,那一個不比老馬厲害十倍、百倍?若是他唐成連眼前這個馬別駕都應付不了,去長安還有個鳥用?

唐成如今的情況就是個進退無路,就是能進能退他也不會走,老子就跟這兒耗上了!還是那句話,是男人就不能慫,孫子的,誰怕誰呀!

化解了孫使君剛剛那番話帶來的負面情緒後,滿懷鬥志的唐成再次重重一腳踹在樹上,看那黃葉飄零,漫天飛舞。

「這鬼地方,真夠冷的。」心氣兒平順之後,唐成才覺出此地的冷來,再沒心思於此逗留,邁步向外走去。

剛剛想的是自己年後的路,此時走在這麻石鋪成的花徑上,心思重歸於清明的唐成猛然間想到的卻是隔壁房州通往道城的路,皇帝牽掛著這個,於東軍下來也是為了這個。

剛才還真是糊塗了!年後山南東道的大背景有什麼不清楚的?不就是路嘛,管他於東軍是什麼人,管他行事手段如何,他的目的都在這個。別的不知道,看不清楚又怎麼了,只要抓住這個主要矛盾,路子就錯不了。

他那四百多畝河灘地也不是白買的,還指著這條路增值掙錢吶!路啊路,唐成走著腳下的路,心思卻轉到了皇帝想修,於東軍要修的那條路上。

在這個過程中,比鄰房州的金州能發揮什麼作用?而他自己又該怎麼具體的,實實在在的抓住這個主要矛盾?

風潮、大勢,這樣的詞語看來懸乎,聽著也頭暈,卻是實實在在,威力無比的存在。而且越是在人治的社會中,風潮的威力就越大。後世里曾有風潮所至,瞬時之間將一個農民造就為副總理,使一個小工人火箭般崛起為國家副主席,唐成不想做王洪文,也沒想過要當陳永貴,他當下所想的僅僅是藉助風潮。

混衙門許多時候沒有對錯之分,或者說衡量對錯的方式不同,它更講究方向,風潮一起,跟著走就是對,逆著走就是錯!

山南東道即將颳起的風潮是什麼?路,只要跟住了這個風潮,隱身在這個風潮里,就是最大的安全。

通過張亮知道了即將到來的風潮所在,這是唐成此刻最大的優勢,但受制於身份及位份的限制,在想到怎麼跟上和利用風潮時,現下的唐成卻是很難有什麼規劃,事情太大,變數太多,他知道的東西又太少,看不清啊!

看不清就看不清吧,想了一會兒沒個頭緒後,唐成索性不再去想,既然無力操弄大勢,就只能等這股風潮起來之後再做應對,至少他知道方向,充分做好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年後要做的就是走對方向,並在風潮中努力抓住每一個可利用的機會。

暫時撇開這些形而上的大勢不想,邊往家走,唐成在路上就想到了眼前實實在在的事情。因老梁而起的這個弊案對於他來說,在今天之後就算已經徹底過去了。此後他所要做的就是在司田曹這個判司位置上不能出事兒。

立身需正啊,唐成在心裡再次提醒了自己一句,不該拿不該收的錢一文都不能要,這不僅是因為受了上午那個孩子的觸動,在眼前的情形下,他更是不能留下任何把柄讓老馬去抓。往近了說,這是保身的必須;往遠了去說,司田曹判司這個位子他不能丟。

修路第一條就是要用地,只要還在這個位子上,只要他還管著金州的田畝,即便他官再小,在於東軍修路的大業中也繞不過他去,這就是個口子,雖然是很小的一個口子,卻是唐成得以附身風潮的門戶。

潔身自好守住門戶的同時,該強化聯絡的也要聯絡了,譬如鄖溪縣衙,上面沒了孫使君,從下邊借力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心裡想著這些,唐成到家時天色早已徹底黑定,進了內院兒正房,蘭草服侍著他換下了外穿的衣裳。

換上鬆軟隨意的家居常服後,唐成愜意的在火籠邊坐下,邊烤著火,邊就手兒吃著火籠上燙好的酒。

這一天唐成也有些累了,此時回到家裡坐在火籠邊,吃著燙的正好的三勒漿,直覺得全身上下,從裡到外的無一處不熨帖,只要有這麼個舒舒服服能徹底放鬆下來的家在,男人在外邊兒再苦再累也不算啥了,「寒夜溫酒,好享受啊!蘭草,你也來吃一盞。」

「三勒漿酒勁大,我吃了要暈頭的。」蘭草嘴裡說著,手上還是接過唐成遞過的酒盞飲盡了,喝完之後,她又出去了一趟,不一會兒的功夫再回來時手上已經多了兩個小盞,一盞胡豆兒,一盞風乾的咸鹿脯,都是下酒的好東西。

將兩隻小盞在唐成身側的小几上放好後,蘭草順勢在另一邊坐了下來,「阿成,來福兒天近黑的時候又來了。」蘭草說話時臉上語氣有些虛虛的。

回來時還想著剛才的心思,倒把這事給忘了,唐成嗯了一聲,拈了一塊兒肉脯丟進嘴裡嚼著,含糊道:「他怎麼說?」

「小桃的主子就是姓馬,是州衙門裡的別駕。」蘭草說著話時,眼神兒一直停留在唐成臉上,甚是著緊。

「果然是他。」早上就有了心理準備,唐成倒並不吃驚意外,「吱」的一聲將盞里的酒吸到了嘴裡,扭頭看了看蘭草,「嗯,接著說。」

見唐成面色如常,蘭草心裡輕鬆了很多,邊接過酒盞續酒,邊繼續道:「來福的職司也打問清楚了,他是馬別駕的身邊人,專門負責書房的。」

「身邊人!」聞言心裡一跳,唐成接過酒盞的手在空中頓了頓,「那馬別駕兩口子知不知道來福和小桃兒的事兒?」

「這事兒怎麼敢讓主子知道?家法嚴些的,知道了要打死的。」

唐成將酒盞湊到嘴邊慢慢呷著,許久沒說話,蘭草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臉上慢慢地就有了些緊張。

「嗯,不知道就好。」良久之後,唐成開口說了一句,也注意到了蘭草的異常,「怎麼了?」

「聽說別駕的官兒可大……」蘭草臉上神色一黯,「阿成你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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