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挖深坑,等你跳

在刺骨的冰水中浸了許久,直到整個人徹底的冷靜下來後,唐成才從銅盆里仰起臉來,扯過手巾帕子擦拭完手臉後,重回書案後坐下。

破開利益的漩渦誘惑,或者說暫時先將巨大的利益放到一邊兒後,冷靜下來的唐成很快就找出了這件事情的不合理處。

自高祖太原興兵,朝廷執掌天下已近百年,百年時間裡各樣制度建設應已完備,在這種情況下還留這麼大個空子給人鑽,想想就有些不可能;再則從地方來說,若是真有這麼個空子,那豈不就意味著只要誰干司田曹判司,三兩年之間就能斂聚萬貫家財?這是個肥差不假,但真要肥到這一步時,明顯就有些與常情不符了。

從朝廷制度到世態人情兩方面想到這裡時,唐成隨之想起的就是老梁那神神秘秘的樣子,這三樣糾結到一起之後,唐成已隱隱覺得這裡面應該有些什麼問題。

若真有問題,問題在那兒?細細將老梁剛才所說回憶梳理了一遍,唐成沒發現異常,畢竟是到衙門時間太短,雖然熟悉了基本流程,但涉及到這樣的事情時,他的專業知識就顯出欠缺來,以至於根本無法做一個準確的判斷。

既然想不明白,唐成也就將這個疑點暫時放到一邊,繼而琢磨起老梁來。

剛才的誘惑是他放在自己面前的,若是行為古怪的老梁有問題的話,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是想分一杯羹,從裡面也撈些好處?又或者……

越想越深,想到最壞的可能性時,唐成悚然一驚。

此時再想想剛才幾度忍不住想去拉門的情景,大冷的天兒里,唐成額頭上卻悄然浸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來。

利令智昏哪!很多時候並不是人不夠聰明,實是在巨大的利益刺激之下根本就想不到別的,或者潛意識裡就不願去想與自己利益相悖的結果。

罌粟花開,最大的毒總是隱藏在最美麗的花下;而利令智昏就是人心的罌粟。

將那盞冷茶潑了,心神復歸安定的唐成重備了一盞熱茶,邊小口小口的呷著,邊繼續看著那本之前未看完的文卷,現在,至少是在老梁面前,他不準備探問其中的細故。

眼瞅著將要到散衙的時候,老梁又走了進來,嘴上說是有事要稟說,但他說的事情卻是再明顯不過的無關痛癢的由頭兒。

「大人,那合總兒……」在唐成的注視下,老梁舔了舔冬日裡有些乾裂的嘴唇,陪笑著道:「眼瞅著年關到了,這個還需儘早報往道衙,上邊已經催過幾回了。」

「嗯,茲事體大,容我想想,明早給你答覆。」看著老梁眉間一閃而逝的失望之色,唐成心裡沉了沉,但面上還是和煦的笑著道:「老梁,你是老司田了,想必該知道本州那裡有整塊兒的坡地好出手的。」

原是轉身要出公事房的老梁聞問後頓時轉過身來,「大人的意思是……」

「沒什麼意思,呵呵,就是隨意問問。」轉動著手中茶盞的唐成臉上笑呵呵的,「我說的是官地,官地里的坡地。」

「王家莊。」老梁神情振奮,不假思索的就報出了這個地名,「大人,這王家莊距離州城不遠,雖說是坡地,但取水甚是方便,再一個這塊地也整齊,整好千多畝。」言至此處,老梁回頭看了看緊閉著的公事房門後,比劃著手指低聲道:「這塊地如今市價已經炒到五貫八了,若是統整發賣的話,六貫也盡好找買主兒的。」

「王家莊!好,我記下了,老梁不錯,不錯!」嘴裡呵呵笑著,放下茶盞起身的唐成特特給老梁拉開了公事房門,「對了,本州山川地理圖誰管著的來著?噢,是馮海洲,老梁你出去招呼他一聲,讓他把山川地理圖拿進來我看看,王家莊,好名字啊!」

「噢,噢。」老梁神色一動,「我這就去。」

堪堪等他出去的同時,散衙的鐘聲悠悠敲響。

不一會兒的功夫,馮海洲拿著山川地理圖走了進來。

馮海洲進來時依著唐成的習慣並不曾關公事房門,唐成透過開著的門戶看去,往日散衙最是積極的老梁今個兒卻有些反常,邊磨磨蹭蹭的在書案上整理著什麼,間或瞥眼向這屋裡瞅著。

「海洲你先走,出衙後去萬福樓等我,晚上我做東咱們小酌兩盞。」向外面瞟了一眼後,唐成不等馮海洲再說拒絕的話,已是搖了搖手道:「嗯,就這麼定了,你去吧。」

馮海洲有些疑惑的轉身出了公事房,上官單獨請他一個人吃酒,這樣的事畢竟是不好跟別人說的,是以他出去之後沒一會兒,便自出公事房走了。

馮海洲進了唐成的公事房後基本就是放下山川地理圖後就出來了,他這一走,老梁收拾書案的速度也加快了許多,隨即,忙完之後的他便叫上另幾個有些拖後的同僚一起結伴走了。一時間整個司田曹就只剩了唐成一人。

等老梁等人走了之後,唐成又等了片刻,這才施施然起身出衙而去。

……

出州衙轉到前面那條街道上後,老梁猛然一拍頭,「哎呀,你們看我這記性,怎麼老是落東西。」說完之後,他笑著向身邊那幾個同僚拱拱手,「列位先走,我這兒還得回去一趟才成。」

幾個同僚取笑了他幾句便自走了,老梁目送著他們走遠之後,轉身進了旁邊的一條小巷,循著開在小巷盡頭處的側門重又回了州衙。

錄事參軍陳亮的公事房中,老梁將下午之事一一稟說了清楚。

坐在書案後的陳亮靜靜而聽,聽老梁說完,沉吟許久之後,他才開始發問,一個問題連著一個問題,且這些問題一個比一個細。

「看來他的確是動心了!嗯,明天一早上衙,你盯著把這事給辦了,先把有他具名簽章的文卷送來我這兒,更重要的是一旦發現他有聯絡買主的舉動,即刻前來報我。」陳亮的手指輕輕的叩擊著書案,發出若合節奏的清脆響聲,這響聲里自有一份成竹在胸的氣度,「說來咱們那位長安來的靳御史現在可是閑的發慌,正手痒痒著呢。」

「是!」陳亮答應一聲後,卻並未就走,眼巴巴的看著陳亮。

「放心吧,只要這件事辦的好了,別駕大人自不會虧待於你。」陳亮起身到了屋子中間,伸手拍了拍老梁的肩膀,「我知道你素日跟小李交情好,他昨個兒帶回來的消息你想必也知道了,州衙將有大變,老梁,你這次算是抓住機會嘍。」

「全仗參軍大人提攜。」老梁臉上起了一層潮紅,比陳亮高了半個頭的他腰也彎的更厲害了,以便陳亮拍起他的肩膀時能更方便些,「他日屬下若真能做到那位子上,必定重謝大人。」

「好說,好說……」

……

萬福樓酒肆的雅閣中,唐成把甌添酒,看著一臉訝色的馮海洲笑問道:「海洲,怎麼了?」

「噢,多謝大人。」馮海洲欠身讓了讓之後,自失的一笑道:「我是沒想到大人竟然會問我這事兒,此中情弊尤多,歷任判司都是秘不示人,像大人這樣垂詢的還是第一個。」

「恩,說說。」唐成拈了幾顆胡豆投進嘴裡,邊嚼出一片「嘎巴」的亂響之聲,邊抬手讓著馮海洲也吃,「仔細說說。」

「這是司田曹油水最大的一塊兒,同時也是最容易出事兒的一塊兒。」馮海洲也拈了一顆胡豆投進口中慢慢的嚼著,「屬下二十一歲上進衙,到今年正好十六個年頭,十六年里親眼所見的便有三任司田曹判司是栽在這個上面的。」

唐成來了興趣,不過卻沒打斷他的話,飲了一口酒後凝神靜聽。

「大人既然想到要問這個問題,於其中的利益想是早已深知,無需我再多言;而今要說的就是風險。」馮海洲放下手中的筷子,端坐道:「這風險來自兩條,每年萬中五十的損耗,吏部主司對這一損耗的態度就是可以用不完,但卻絕對不能超,損耗少未必有獎,但若超出一點,則必嚴苛窮追。」

「金州有漢江貫境而過,所謂天有不測之風雲,若是都像這兩年般江流平穩自然是好,但一旦漲起水來,全境範圍內沖毀的官地數量必將遠超萬中五十的損耗,介時又將如何?」馮海洲搖了搖頭,「跟戶部主司報增加的新淤官地容易,但要想報災毀,卻是錙銖必較千難萬難,遇到這時候,司田曹就只能用歷年積攢下的損耗來填這個窟窿。」

「嗯,有道理。」唐成深以為然地點點頭,「你接著說。」

「第二點,大人只知戶部主司給咱們的有損耗,想必還不知道本曹同樣有官地增添的任務。這任務五年一匯總,不管是有新淤官地,籍沒犯員家產,還是放火墾荒,甚或有的地方衙門組織民壯佔用徭役的用度來平整新田等等,不拘地方上用什麼手段,總之每五年一次合總兒上報時,新增官地的數量卻是一畝都不能少,這也是衡量咱們司田曹政績的最主要標準。」

「新增官地說來容易,但要做起來可就難了!新淤官地純屬望天收,即便是有,新淤出的田畝也遠沒有被水沖毀的多;至於籍沒犯員家產,這也是不可指靠;除此兩途,其它若想增加官地就必須調動大量人員,但徵發民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