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狄四太爺

小九看著窗台上擺著的一盆水仙出神,突然孩子在他懷裡扭了幾扭,他忙抱到門口洗手盆上把尿,曹氏在背後推他回答,他才笑道:「俺就愛你菜刀砍人的活潑樣兒。」

曹氏搶過兒子嗔道:「又把在盆里,你自己倒!」

小九笑道:「就這樣兒,再凶些。」

曹氏看他真去端盆,白了他一眼,把兒子丟給他,接過盆出去。小九笑嘻嘻抱著兒子回上房,狄四太爺正靠在西裡間的炕上打盹,春桃坐在桌邊嗑瓜子。小九的兩個小兄弟坐在桌下,一人抱著一個蜜餞罐子大嚼。狄四太爺的另一個妾叫做玉桃的,挺著四五個月大肚子靠著牆邊的半桌做針線,手邊一個黑漆嵌螺鈿嬰戲四方盒,蓋子丟在一邊,裡頭俱是零碎綢緞。那漆盒本是狄希陳在南京尋的,一共四隻。曹氏懷孕時素姐拿一隻盛了些布老虎,虎頭鞋諸物送與他做生子的彩頭。小九合曹氏都極愛,鄭重擺在碧紗櫥上邊輕易不許人動的。小九抱著孩子不好發作,對在站在邊上的小丫頭扶風道:「叫奶媽來抱小少爺。」

因他聲氣兒不好,玉桃合春桃都望著他。狄四太爺抬眼瞅了瞅他站在門口不曾進來,又閉了眼,小九沉著臉把孩子交給一路小跑進來的奶媽道:「九奶奶呢?」

奶媽看了一眼西裡間,小聲道:「九奶奶在廚下。」

小九道:「叫九奶奶來收拾屋子。」等曹氏進門,他不作聲就大步搶到玉桃跟前,抬起盒子倒扣下來,又抖了兩抖,拎著蓋子遞給曹氏道:「看好,休教賊順走了。」

曹氏低頭細瞧盒子上有幾道針痕,心痛道:「扶風,誰叫你取下來的?再這般沒眼色,俺不撕爛了你的嘴。」回東裡間收了盒子再回來,指著春桃屁股底下坐的彈墨花鳥的椅搭,冷笑著問扶風:「這個還不曾擺出來用過呢,原來那舊的哪去了?」

扶風不敢回話,只拿眼睛看春桃。小九冷笑兩聲,摔帘子出去。

春桃見小九去了,忙去推四太爺道:「老爺子,您看看,您媳婦當俺們是賊呢。」

狄四太爺睜開眼瞪著曹氏道:「九媳婦,你這是為何?」

曹氏想到小九方才的話,大聲道:「老太爺也住了這許多天,還是家去罷,俺們年下事忙,照管不了許多。」兩步衝到桌邊把幾個椅搭都拉下來扔到扶風懷裡,叫她收起來,方坐在主位上道:「也是俺大意,家裡使喚的人通沒個沒規矩,什麼當拿什麼當用都不曉得,每回想起來都想揍他幾下,只是怕幾位姨娘多心,當俺指著茄子罵冬瓜呢。」笑了幾聲又道:「俺叫人收拾車馬去,趁這幾日天晴老太爺家去罷。俺們也就要回府里過年呢。」

春桃跟玉桃一左一右把狄四太爺夾在中間,都道:「哪有兒媳婦趕公爹走的道理!」狄四太爺臉上也下不來,坐起來道:「俺頭頂是狄家的天,腳踩是狄家的地,你憑什麼叫俺走?」

曹氏寸步不讓,聲音也尖起來:「這家當是俺九哥自家掙的,不是分的老太爺的,老太爺還是踩您自家的地去吧。」立刻出去叫福伯備馬車,叫福伯新娶的福嫂帶人替老太爺收拾行李。狄四太爺指著曹氏的背影要罵,曹氏已是出去,地下幾個媳婦子只不理他們,一氣之下摔了桌上的茶壺茶碗。福嫂合四五個媳婦子只管收拾東西,老太爺的東西輕拿輕放,那幾個桃俱是當場抖開包袱,一樣樣細細撿過。玉桃倚著老太爺裝頭暈,春桃也不示弱,靠在炕沿只喊心口痛,老太爺起意去尋兒子,偏叫兩個愛妾纏的不得脫身。福嫂收拾過了先將包袱都拎了到車來,再來請氣得直哼哼的老太爺上車。

狄四太爺只是不肯,小九自書房裡捏著一包銀子出來,冷笑道:「秋姨呢?」

秋桃被人從廚屋裡叫出來,還道:「咋了,俺還有一個湯沒有燒。」

小九道:「秋姨,這裡六十兩是俺爹一年的飯菜錢。你收起。」遞到秋桃手裡,方對一邊吹鬍子瞪眼的狄四太爺道:「這六十兩算俺今年的,過了年俺還照這個數,一個月使人捎五兩銀給秋姨。你家去罷。」

狄四太爺要過秋桃手裡的銀包,掂了掂笑道:「我的兒,只你孝順爹爹。」

春桃合玉桃都在邊上沖狄四太爺使眼色,狄四太爺只裝看不見。小九又道:「無事休到俺莊裡來尋俺們,來一次扣五兩銀。除這每月五兩銀之外,再有什麼要兒子們出錢,都是俺跟七哥平分,他給了俺才好給。」板著臉對趕出來的曹氏道:「你記住了?你娘家俺也一年助他六十兩。若是多給俺家一兩就扣你家一兩,反過來也是這般。」

曹氏沒想到狄希陳也肯給她娘家銀,倒有三分意外,婦人家的心多少有些偏著娘家,由不得就點點頭。

小九就叫送客。福伯扶老太爺合玉桃上了一輛車,幾個桃合兩個孩子坐了一車,又替他們裝了一車年貨,叫個管家押著走了。

小九站在台階上召集所有家人道:「誰再讓俺們老太爺進門,俺就趕他全家出去。」跺了跺腳進上房,立時叫媳婦子們掃地換鋪蓋收東西。

曹氏跟在他後邊,等他消了氣坐在桌邊吃茶,方笑道:「就這麼趕走了使得不?」

小九冷笑道:「有了銀子他才好去賭,等不及要走,再來可就沒那麼容易。」

曹氏陪笑道:「也是俺的不是,一力主張要留老太爺住下。」

小九道:「只要俺們一家過得好就使得,除五哥是咱骨肉至親,別人死活都跟俺們沒關係。俺不要你妝賢惠。」

曹氏低了頭只是笑,好半日方道:「你有錢了,俺哥說俺沒有長相,只有賢惠些才配得上你。」

小九輕輕笑起來,摟著兒子道:「若是嫌你就不娶你了。休要想那許多。」

卻說狄四太爺到半路就溜到相識的朋友家去賭錢,春桃到家取鑰匙開門,連水都沒得一桶。小九使來的那個管家幫著打了一缸水,又替她們燒著了兩盤炕,將東西搬進廚房,秋桃送出來道:「勞駕,本當請你吃幾杯酒兒。」回來挽袖子涮鍋燒水。

春桃跟玉桃兩個在房裡你抱怨我我埋怨你,春桃道:「老太爺這一去,不輸乾淨了不來家,丟下俺們一大家子可怎麼過年?」

玉桃道:「俺四五個月大肚子,難不成叫俺下車追?你捨不得銀子你怎麼不追?」

春桃道:「你身子重,跑得可快,不叫俺合老太爺坐一車,銀子輸光了又不是俺一個人的。」將桌上的茶碗一推,停了停恨恨道:「老太爺也是糊塗,俺們不走小九自要養活俺們一輩子,給他幾十兩銀就教他哄住了。丟下俺們在家喝西北風呢。」

玉桃攤開被卧就要睡,春桃推她道:「你回你屋裡去。」

玉桃冷笑道:「只燒了兩盤炕,俺不在這屋裡睡,叫俺合秋桃擠去?以後俺們都指著她過日呢。小九一個月還有五兩銀與她。」

春桃想了想,笑道:「若是喜她,怎麼不留下她,倒合俺們一起趕出來?」這三個女人在家,無一日不爭吵,還好小九送了一車年貨,秋桃取了一隻火腿跟對門的煤鋪子換了幾擔煤,再加上幾間屋取些租錢,還夠一家大小過活。唯有狄四太爺穿了兒子與他做的新衣,重新罷了老太爺的架子,賭了二十來日贏了夠二百來兩,贖了一個二十來歲的唱的,把那銀子花了個精光,帶了來家,取名叫碧桃,正好四個女人和他湊一桌馬吊,多出一個看歪頭湖的去做飯。

卻說小九搬回府里,歇了兩日就到狄希陳家去送年禮,狄希陳問他家裡老太爺可安置了,小九搖頭笑道:「俺許他一個月五兩銀,又補給他今年的銀六十兩,已是家去了。」

狄希陳道:「五兩也夠老人家過日子,令正沒有話說?」

小九道:「俺也許她娘家也是六十兩。」

狄希陳笑道:「你倒是個好的,曹家只怕覺得少。」

小九道:「覺得少不要俺的就是。俺來是問哥哥,明年三哥家兩個孩子能不能到家學去?」

狄希陳道:「叫他們去罷。那邊莊上房子已是收拾出來了。正月十七送他們去,什麼都不叫他們帶。」

小九點頭道:「方才進門看見你們後院蓋了兩排新房,觀音橋那麼大地方還不夠住?」

狄希陳笑道:「孩子們大了,不好再住內院。家學搬莊上去,正好把西邊幾個院拆了重建,瞧瞧去?」

小九道:「自然要瞧,俺如今也覺得家裡狠不夠住,打算找金老實城裡找塊地自己蓋房子呢,就跟五哥取經。」狄希陳帶他出二門,西夾道進去一個大月洞門,靠前院西廂後廊栽著一排梧桐樹。兩間院門都開在東廂中間。狄希陳帶頭進了頭一個院子,上邊一個磚雕如意雲頭的匾方,上面寫著一日三省四個字。裡邊是極寬闊的大庭院,種有十幾株沙果、櫻桃、海棠、梅樹。小九看一回先贊一回道:「春可賞花,夏有涼蔭,秋供佳果,冬天落了雪還有梅香,這是小全哥住的罷。」

狄希陳笑道:「神猜,你嫂子鋪排的,東西耳房的兩個小天井,一個種的是臘梅,一個種的是竹子。」

小九信步走到上房,裡邊空蕩蕩的還不曾擺傢具。只一架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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