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納妾風波(上)

卻說歲考在即,曹秀才借著要靜心讀書的由頭,在小九家也住了有月把。看曹氏面上,小九雖然嫌他俗氣,到底嘴上不好說得,把前邊樓上兩間收拾出來,一間與他住,一間自家住,無事也不尋曹大舅說話。曹氏只說相公專心讀書是好事,冷落了哥哥,她也不在意。

這一日曹秀才悶不過要出去走走,才到門口正看見王六兒嬌怯忮扶著個烏龜下車。這個粉頭曹秀才卻是識得的,親戚家吃酒也見過幾回。只是粉兒頭一個愛鈔,第二個愛俏,王六兒這樣的美人兒遇見他這樣無鈔不俏的鬍子,連眼睛都不睃他一睃,只有自家干吞口水罷了。

王六兒秋波轉得幾轉,經過時笑吟吟道聲曹老爺,曹秀才就軟了半邊,眼睜睜看著她走進妹夫家,不由自主轉到後邊。

曹氏央了侄女順姐正在家算開支賬,冷不防一個金梁冠兒、紫紗衫兒、白紗挑線裙的女人闖進來,正自驚嚇,那女人納頭就拜,方曉得是她丈夫相與的婊子,當著侄女兒臊的滿面通紅,推順姐道:「明日再來,你九叔有事呢。」

順姐也瞧科三分,站起來去了。曹氏方叫婢女去請小九下來。小九聽說來了個陌生婦人,還猜是曹秀才惹的是非,到窗前一伸脖兒就認出站在院子當中拎盒子的鴇子和烏龜,忙忙的下樓到廳里,那個王六兒已是坐在下首,不知說什麼笑話,逗得曹氏笑容滿面。王六兒見小九進來,忙又跪下來行禮。小九不曉得她為何而來,坐定了只拿眼睛看曹氏。

曹氏就把王六兒來意說了,笑勸道:「這卻是與人方便自己方便,相公替他伍家說個情兒也罷。」

小九道:「孩子哭了,你瞧瞧去。」

曹氏走到房裡,奶子跟兒子都睡得正香,分明是丈夫要支開她,忙踮著腳轉到後邊屏風處,曹秀才走來,使了眼色給曹氏,兄妹兩個默不作聲都側耳細聽。

小九道:「俺曉得你跟伍老爺交好,拐著彎兒替他設法足見你與他相厚。」

小九隻這兩句就把王六兒跟伍老爺捆在一處,把自家撇的遠遠的。王六兒情急不過,站起來貼到小九身邊,笑道:「冤家,俺實是為了你來,自那幾回金秀才家吃酒見了你,俺就睡夢裡都是你呢。偏你口內應的勤快,總也不來。」

小九推開她道:「放尊重些兒。俺不像金秀才撒漫使鈔,你歇了想頭拎東西走人罷。」

王六兒呆了一呆,轉笑道:「尊夫人並不是那等善妒的人,方才待奴家也極客氣的,九老爺怕什麼?」

小九笑道:「我怕我家的銀子見了你,就自己長了腿跑你家去。」

王六兒頭一回遇見這樣光棍的,滿腔春情化做烏有,做妓女的人甚是活動,心頭著惱,臉上還帶著笑退回去端正坐好,併攏了一雙金蓮道:「方才尊夫人已是許了俺去說情的,若是九老爺沒有什麼話講,俺就回去叫伍老爺聽信兒?」

小九道:「休提這話兒,伍老爺也是糊塗了,有自家兒子叫婊子說情去上學的沒有?回去與伍老爺說,俺看小翅膀面上,只當你沒來過。」站起來說句送客,也不看王六兒,抽身回他的樓上讀書去了。

王六兒一張擦了粉的俏臉霎時紅霎時白。咬著銀牙走到院子里,鴇子還笑嘻嘻道:「姐姐,可是要留你住下?俺們先回去罷!」

王六兒搖搖頭,眼淚兒險些吊下來,自走出門爬上車。烏龜道:「想必是吃了鱉,媽媽,這禮還丟在此處?」

曹氏因相公給了粉頭沒臉,高高興興取了竹笤帚出來,指著他兩個道:「滾!」

鴇子一頭罵一頭舉著小腳朝外移,烏龜拎著盒子走得略慢些,身上頭上就挨了曹氏好幾下,才將盒子送到車上,車夫得了鴇子的吩咐揚鞭,那烏龜跟在後邊喊了半條街,回頭看曹氏不曾追出門,那車才慢慢停下。鴇子因誤了一日生意,又白花了腳錢,反叫人趕出來,惱了,一路掐的王六兒的兩隻胳膊俱是青紫,罵她道:「分明是你見狄九老爺生的俊,想要倒貼。」

王六兒又羞又惱,哭道:「每回到金相公家唱,九老爺待俺如何,都是媽親見的。就是這般叫人家娘子趕出來,也是俺行院人家的常事,丟不得媽媽的臉。」

鴇子啐她道:「誤的這一日功夫,也賺得他幾錢銀子,如今反倒要老娘貼鈔,且看你明日如何跟伍老爺交待。」

王六兒冷笑道:「怕他做甚,這等嫖錢都不捨得給的老爺,俺才不稀罕呢。」

烏龜因方才被曹氏打了幾下吃痛,上前甩了王六兒一個巴掌道:「小賤人,有銀子的狄九老爺你怎麼抓不住?」打得王六兒伏在窗邊嗚嗚的哭。

烏龜還要打她出氣,鴇子攔道:「打壞了臉,接不得客人唱不了曲,且記下罷。」

曹氏趕王六兒走,小九並不惱她,只曹秀才不快活,拉妹子到無人處道:「漢子叫是夫主,你趕走了他相與的粉頭,不是叫他在朋友面前丟臉?依了哥哥勸,快去追她來家,好好兒款待。也叫她回縣裡替你揚揚賢惠的美名兒。」

曹氏道:「叫婊子誇俺賢惠,也不笑掉一縣人的大牙。」扭著身子不理他哥。

曹秀才跺腳道:「男人有幾個不在外頭耍的。你們小兩口雖是年輕和氣,到底你生的平常,不替他多納幾個美妾固寵,將來他在外頭不肯著家,若是置了外宅,你可如何是好?」

曹氏自嫁到狄家,不提素姐、相夫人這幾位,只狄希陳家使喚的女孩子們,生的比她好的也不在少數,本來她心裡就有些怯。才成親時那會子懼怕他討五哥家的美婢做妾。如今兒子也生了,相公待他又好,妯娌裡頭又和氣,那心事久已拋下。今天王六兒上門,她本是拎著一把冷汗,偏哥哥又這樣勸她,心裡越發的活動。前思後想了許久,到底哥哥也是男人,說的都在理上。與其叫丈夫在外頭尋粉頭,不如正經替他納個妾,脫不了家事還是她掌,又有兒子依靠,不懼妾爬到她頭上。她思量許久,自家使的這兩三個生的都平常,外頭買來的又怕不跟她一條心,不如問素姐要一個。曹秀才看她的意思是肯了,笑道:「這才是俺曹家的女兒。」想起約的朋友怕是等久了,說得一聲:「晚上俺不回來了。」自去覓他有狐朋友狗友快活。

曹氏也聽人說行院的婊子都是極會哄男人的,生怕夜長夢多,既然拿定了主意要納妾,不如趁早去要,立時跟福伯說:「俺無事去瞧瞧五嫂,相公問起只說俺就回來。」連個從人也不帶,自走到狄家去。

那一日恰好狄希陳帶了金老實去瞧城南一處宅子,連小全哥和明柏都帶了去。素姐因前院有三位先生在,不好出二門,帶了一屋子女孩兒都在上房做折枝相生花兒耍。曹氏來了,秋香忙站起來讓座,又叫人去要茶水上果盤。素姐瞧她們都在興頭上不捨得動,拉著挨個打量大小丫頭們的曹氏到外頭花廳坐。茶房裡的兩個媳婦子因素姐身邊沒人,趕著送上茶水瓜果,又問要不要把竹簾捲起透氣。

曹氏巴不得無人好說話,忙道:「就這樣蔭涼,嫂子們有事自去忙罷。」

那兩個媳婦子看素姐微微點頭,都退了下去,素姐笑道:「怎麼?」

曹氏道:「今日俺縣裡有名的粉頭王六兒找到俺家來,說是伍老爺托俺相公說情把他家第二個也送學裡來,叫俺趕出去了。俺哥說了俺一頓呢。」

素姐笑道:「九弟必不惱你的,趕走就趕走罷。」取了一枚黃玉李遞給曹氏道:「嘗嘗,早上吊在井裡浸著,若是不解暑,我叫他們現做酸梅湯來。」

曹氏接著那個黃玉李子,並沒有心思吃,玩了半日方道:「俺哥數落了俺大半日,說俺這般叫九哥在朋友跟前沒臉,不如納個妾替他遮羞,也好叫漢子喜歡。」

素姐無言以對,也學她玩李子。曹氏又道:「俺想著五嫂最會調理人,是以想問五嫂要個人。想來俺家九哥的身家相貌,隨他哪個姐姐都是肯的。」

素姐手裡的李子滴溜溜滾到下桌下,好半日才答:「就是要納妾,也要問問九弟。」

曹氏咬著牙兒道:「這種事不必問他,俺就能做得主。納妾這樣事體,有哪個男人會雙手推出去。」

素姐道:「那俺背了人問問家裡的女孩兒們。她們有肯的,再悄悄兒和你說了,你挑個可心的罷。」

曹氏臉上強笑心裡酸楚,鄭重謝了素姐就要辭去。素姐叫個媳婦子裝了盒果子送她家去。轉回上房,小紫萱就問:「九叔在家做什麼?娘怎麼不留留九嬸?」

素姐道:「你九叔也要歲考的,你九嬸哪裡好留她的。你做的花兒呢?拿來我瞧。」

紫萱忙將她做的幾枝花兒遞給素姐看,到底是學過幾天畫兒的人,倒比秋香她們做的還強些。素姐笑道:「果進益了,這幾枝花兒實是好。娘去尋只瓶兒供起來。」

紫萱搖頭道:「這個俺要送依霜的,娘等下回俺做的與你罷。」

秋香笑嘻嘻道:「奶奶還排在俺們後邊呢,紫萱休忘記了。」

素姐坐下笑道:「也罷也罷,求人不如求己,俺自己做。」照著紫萱那幾枝花的樣子,略做變化,不到一個時辰,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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