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女人心

王氏到了正房,整了整衣裳先問素姐好,又要看孩子。素姐只是淡淡的,並不十分搭理她。薛教授老兩口都板了臉坐在那裡不肯說話。唯有龍氏見她來了笑道:「打得極是。」

小春香沖龍氏擠眼,龍氏並沒理會,又道:「小三兒差點教她害死,若是讓我遇見了,也要打她個臭死。」

薛教授氣得鬍子都哆嗦,喝道:「糊塗!一個婦道人家到了親戚家廝打,像什麼話。你還要添油加醋。」

王氏心裡不服,低了頭看腳尖。一時屋裡無人說話。素姐想了許久,只得先開口道:「我備份禮,替弟媳婦陪個不是罷,不論她是不是當初的拐子,三弟被拐坐實了咱們姓薛的臉上都不好看。」

王氏張了張嘴還想說話。素姐瞪了她一眼,她就閉了嘴。素姐又道:「狄三叔是愛錢的,我送幾兩銀子給他,想必也就罷了。」

薛老三道:「怎麼又叫姐姐花錢,這銀子俺自己給他罷。」

小九在外間聽到給錢,忙道:「不要給他錢,教他拿了把柄,今日五十,明日一百,你有多少送與他?」

素姐忙道:「九叔進來說話,」小秋香就放下床上的帳子。小九進來道:「五哥方才已是說過了,誰都不許再提這話。三哥是什麼人,油鍋里有錢,他能連鍋一起掇了去。咱們若認了錯,能吃三舅一輩子,他那個娘子人都說有些來路不正。咱們只當沒這回事,他心虛,反不敢怎麼樣。」

素姐看薛教授聽了連連頭點,此事也就不再做主張,都依了狄希陳與小九。眾人坐了一處吃茶,巧姐進來,小九就請了男人們出去吃酒。

薛婆子問女兒為何小產,素姐只說是累著了,巧姐哪裡肯依,一五一十說與婆婆聽,末了又道:「嫂子恁軟弱,調羹頭一個可恨,不打一頓趕出去,反分這許多家事與她。」

素姐道:「娘的大事為重,她老人家還未入土,咱們先吵嚷起來,何苦。」

薛婆子也道:「一家子過日子,還是和氣為好。不看小翅膀,也要看親家爹面上。」

王氏因大家都不理她,沒什麼趣味,見龍氏抱了小女孩兒在窗前與奶子說話,也走去與龍氏閑聊。薛婆子年紀有七十多,趕了幾十里路又生了半日氣,精神不濟,靠了榻上閉目養神。巧姐見跟前無人,方道:「嫂子,今天分家你知道不?」

素姐微微笑道:「姨娘都與我說來。」

小巧姐翹了嘴道:「這份家當多一半是哥這幾年掙的,憑什麼分給小翅膀。俺見了調羹那個樣子就想給她兩下。」

素姐道:「沒有爹娘掙下的家當,你哥做得成官么?其實崔姨分得極公平。小翅膀怎麼也是你們親兄弟,凡事看他份上罷。」

巧姐冷笑道:「看他份上,累你小產,明兒再看他份上,一家子都叫他害死了呢。」

素姐知她向來與調羹不合,遇事總愛朝壞處想,因她是個暴炭性子,怕她此時性起去尋調羹麻煩,不如哄她想些別的,就掉了話頭另說些衣裳吃食之類的話哄她開心。

巧姐想起薛如卞今年又娶了個妾,笑道:「俺家大嫂如今可威風呢,房裡使喚的夠一桌馬吊了。」

素姐道:「看不出來,老大平常那樣古板的一個人,今年娶一個明年娶一個。大弟妹想必不快活。」

巧姐道:「可不是呢,聽說如今越發嬌弱了,風吹吹就要頭痛好幾天。」

素姐嘆氣道:「她不似我潑,不敢拿了棒槌揍老大,只有忍著這口氣生受罷了。」

小巧姐湊了她嫂子耳邊小聲道:「兼哥去年想討秋香,教我問爹娘要。我關了門也這麼請他吃了頓板子炒肉,跟他說:俺有兒有女,你想娶妾俺就抱了兒子去跳湖,他才罷了。」

素姐看了她半天,方笑道:「爹娘沒說什麼來?」

小巧姐笑道:「娘心痛他,說了我幾句,爹反說打得好,叫了他去又教訓了半日,無事不許他回俺們家呢。」

素姐笑道:「難怪小秋香見你們來,影子都不見。二弟也是做怪,好好的起這個心做什麼?」

巧姐冷笑道:「還不是老三家妻妾和睦,小桃花奉承的三弟妹好,三弟到處張揚。兼哥就覺得朋友里落了他的面子,也想娶個體面的。可惜小秋香見了他跟見鬼一樣。」

素姐嘆氣道:「我跟前這幾個論人品都好,小荷花最有福氣,生得不如她們幾個,反倒教周師爺正經娶了去做填房。唯有小春香非要給九叔做妾,將來只怕與九弟婦有的吵鬧。」

因素姐提到曹氏,巧姐就道:「可是那個縣上開油坊的曹家?」

素姐點頭道:「人前日來我也見過,看她待九叔那親密樣兒,不見得肯容妾的人。春香這個孩子凡事都好,只是這事上糊塗,那麼說她,她自己偏不依,一門心思要跟了九叔。」

巧姐想起中午飯時春香與小九相對的情形,笑道:「他兩個真真像兩口子,站在那裡金童玉女一樣。曹氏我卻知道的,去年她家大姐先是因早年訂的親那家人窮了,悔了婚另嫁了咱們家隔壁開米鋪的吳家,她也常去耍。吳家的小女兒不喜歡她,兩個人吵過幾回架。曹老闆聽說九叔窮,也想替她另擇配,人都說她潑辣,只有一個四十來歲的騾馬店的老闆肯娶她做填房,那人曹老頭自己都看不上。說了幾日也罷了。沒想到九叔那樣一個玉人,居然真娶了她。」

素姐笑道:「我看曹氏還好,跟九叔過了兩三個月苦日子都沒怎麼樣。九叔心裡其實極心痛她的,這幾日遇到好吃的,總不忘叫人送些回家給他娘子呢。」

說曹操曹操就到,小杏花笑著進來回:「九叔家那位來了,還有一大幫子人,前頭燒了香,女眷們還要進來瞧孩子呢。」

素姐嘆了氣道:「只她一人來了見見倒使得。娘才睡著,都進來吵的慌。」

誰知薛婆子睜了眼道:「她們要來也是知禮,你都見見罷。」

素姐只得先梳頭洗臉挽頭髮,方命請進來。那曹氏就與她娘家的母親嫂子侄兒們前後進來,薛婆子拉了曹婆子的手與她問好,對坐了敘寒溫。素姐見母親拿出待新親的禮節來,也是替她爭面子的事,只得命人外間擺幾桌飯,請崔姨娘與她兩個兒媳婦來做陪。

曹婆子拼著一張老臉,壯著膽子來狄家,原以為最多留她花廳里跟那些女眷們一處吃飯,誰料居然在素姐房裡擺酒,料女婿得狄希陳看中,就滿面春風坐了薛婆子跟前數茄子道冬瓜。崔姨娘進來,薛婆子忙起來讓座,曹婆子見人家穿的綢緞平常,以為是平常窮親戚,拿了茶鍾在那裡喝茶,頭都不抬一下,說話也不將人放在眼裡,只事事奉承薛婆子。

崔姨娘本是狄婆子親妹,老姐妹裡頭她最小,相家的家風向來女人強悍,以她為最。就是相老太爺相老太太到她跟前說話,還要陪了小心怕她發彪。此時教個村婆冷遇,她也不生氣,坐了那裡該吃吃該喝喝,倒叫巧姐跟素姐心裡都提了一把汗。吃完了飯曹老太還不肯走,要在薛婆子與素姐跟前討好賣乖,兩個兒媳婦跟她女兒見人家都淡淡的,哪裡坐得住,再三的示意,她的屁股卻似拿了魚鰾膠糊了厚厚一層,不肯在椅子上挪一下兒。

曹家帶的幾個孩子,吃過飯膽子都大了,在素姐房裡穿進跳出,見了什麼都要摸摸。素姐房裡其實也沒有什麼金玉陳設,都是些竹木傢伙,只牆角桌上擺了幾個素姐在船上無事做的娃娃,本是素姐做了給小紫萱玩的。明朝人沒有什麼見識,除了狄希陳知道是玩具,旁人都以為是紫姑神,見小紫萱拿在手裡都要奪下來。素姐只得將這幾個娃娃收了箱內,今兒取出來也是想晚上燒紙時燒給狄婆子,因曹家人來了就沒顧上。曹家一個女孩兒見了這樣精緻的東西如何不愛,揀起一個抱在懷裡就要剝娃娃的衣衫。邊上翠鳳攔不及,問她討還,她拿了就跑到曹婆子背後吐舌頭做鬼臉兒。崔姨娘板了臉道:「這個不是玩的,還回去。」

曹老太撇了撇嘴道:「菊妞還她,一個紫姑有什麼稀奇的。」劈手奪下還給翠鳳,還翻了個白眼給崔姨娘。

小巧姐見姨娘的臉色越發不好看起來,忙站起來笑道:「我陪姨娘出去走走。」

崔姨娘推開她的手,走到素姐跟前罵道:「什麼東西都擱在房裡,你當的什麼家?快快與我拿笤帚都掃出去。」

素姐知道她是指桑罵槐,並不生氣,忙笑道:「原是我的不是。」就喊翠鳳道:「將這幾個人偶送到前邊靈堂,等燒紙時一起燒化了罷。」

翠鳳抱了就走,那女孩兒還有些捨不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翠鳳出門。

薛婆子是厚道人,還道:「人家喜歡,就拿一個給她也罷。」

崔姨娘板了臉道:「這位,俺還沒有問,這是哪家親眷?」

素姐忙道:「是新親,俺們家九弟妹的母親。」

崔姨娘應了一聲音道:「原來是新親。」連頭也不擺一下,徑到主位上坐下。崔姨娘本不是這樣倨傲的人,今兒一舉一動都是學的新親,臊得曹氏與她兩個嫂子都無地自容。曹婆子也有三分知覺,只得告辭,還指望素姐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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