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真相(下)

待到提來四個人不人鬼不鬼的男女跪在下邊,狄希陳看了半日,也沒有看出那三個婦人的好來。

周師爺已是預先審過,道:「這夥人拐的都是外地來的單身客人。」極力忍著笑道:「說賣人只得那一遭兒。」就叫人先提了那個男的到案前跪下。

狄希陳道:「哪一遭是賣了人的?說來聽聽。」

那個沈秀才磕頭如搗蒜,狄希陳不耐煩喝道:「你說罷。」

沈秀才道:「那一日小人在茶館與朋友吃茶,因見一個二愣子在街口賭錢,看他是個不曉得事的主兒,就想哄他兩個錢使。誰知道他白睡了我渾家一夜,一個低錢沒有,小人一氣之下,才賣了他。」

狄希陳命提了他下去,又向那三個婦人道:「把他渾家提上來。」

門子扯了一個年小些的婦人到前邊。狄希陳冷笑道:「你漢子已是都招了,說他行事都是你唆使的,好個狠毒的婦人!」

那婦人禁不得激,哭道:「我本是好人家的女孩兒,做這見不得人的勾當也是他逼迫,我若是不肯,就是拳打腳踢,小婦人吃不痛,只得依他。」

狄希陳道:「你是哪家的女兒,何時教他拐了來的?」

那婦人咬了半日的牙,方道:「他不仁我不意,我就全招了罷。小婦人本是荊州人氏,十三歲跟著娘去廟裡燒香,教這個殺才綁了帶到長沙。他妝了是我兄弟騙婚,哄人家財禮錢,在長沙存不住身方才搬到成都來。」

狄希陳聽了笑道:「原來你也是好人家兒女,你說了家裡父兄姓名,我派人送你家去罷。」

那婦人忙道:「我小名就叫倩娘,家在江陵縣城,我爹爹姓謝,名文洋,字子正……」又將這些年來的行騙事實一一招供。

狄希陳聽了謝文洋的名字覺得耳熟,問周師爺道:「這個名字我在哪裡聽說過?」

周師爺搖搖頭道:「不記得了。」就命帶了這個婦人下去,另提了那兩個婦人,教周師爺拿了刑具一嚇,就全都招了。原來沈秀才真名沈二呆,讀書不成,就養成了遊手好閒的性子,好容易問人借了幾兩銀子娶了外地來的一個婦人為妻,誰知道成親不過一日,就教新娘卷了他家的細軟跑了。他不去報官,反到處鑽營,找了守寡的兩個表姐妹也學了人家放鷹。前幾年因表姐妹兩個年紀大了哄不得人,聽說同里謝家的小娘子美貌,就趁她跟家人上香時拿布袋罩了綁來家,教了半年如何哄男人,一路行騙到成都。因有蜀王府的管家到處買賣人口,都是撿那孤身的外地客商先騙光了錢再賣給他們,橫豎煮鹽場里折磨幾個月也就形銷骨立只有半口油氣。薛老三,本來只想騙些錢也就罷了,只是半個錢沒有到手,氣極了方才賣他。

狄希陳聽這兩個婦人說了半日,又撿關鍵的問題問了幾次,再提了沈秀才來問,兩下里比對,果然沒有差錯,就命退堂。

到了書房裡喝茶歇息,周師爺方笑道:「知府謝大人家好像也是江陵縣人,名文翰字子彰。想來必是一族。」

狄希陳道:「真是這麼著,就不好斷了。謝大人知道了可不好打發他。」

周師爺想了想道:「前事不提,只說牧童這次罷。打他幾十板關幾年,將這三個婦人找官媒發賣到遠處。也還能保得他們幾個性命,不然,依蜀王府的行事,總要挖出這個害他們破財的根兒,哪有命在?」

狄希陳想了想道:「他們行事毒辣,怎麼反倒送錢給咱們?」

周師爺笑道:「一來令表弟相大人已是太子跟前的紅人,二來此事牽著舍親,他積了軍功下個月就要赴京。蜀王雖不怕今上,卻怕將來新帝收拾他呢,所以要拿銀子買通咱們。卻是多虧令妻舅,教咱們都發了一注大財。」

狄希陳因他消息靈通,就問道:「太子是什麼脾氣,連蜀王都有些怕他?」

周師爺開了窗看四下里無人,方道:「太子爺還好,他跟前有個太監總管劉謹,行事陰狠。聽說今上病得厲害,怕就是這一兩年的事了。」

狄希陳倒是聽說過劉謹的,這個太監太出名了,順便就想起來他的主子小皇帝是十五歲登基的,順口道:「太子爺今年十幾了?」

周師爺笑道:「十二。」

狄希陳心裡算算還有三年太平日子可以過得,過了三年劉謹當權到處搶錢,家裡的作坊只怕保不住,低了頭在那裡謀劃。周師爺見他無話,就自去發落那起人,胡亂判了沈二呆四十大板監十年,打得發暈扔到監里,因他沒有家人打點,棒瘡也無人理會,囚了幾十日瘡毒發作就死了。那三個婦人交給官媒發賣,官媒見到倩娘如獲至寶,轉手三十兩銀子賣到青樓,那兩個婦人就賣到蜀王府的煮鹽場做活。回頭到了縣衙,只將十二兩銀子交割,說賣給了過路的商人,休說狄希陳,就是周師爺也想不到官媒這般大膽。蜀王府的人果然查到沈二,聽說狄大人已是處置了,回去報與王爺知道。王爺笑了兩聲道:「還曉得擦嘴,咱們銀子沒有白送他。可惜明年就要走。」

素姐私底下將沈秀才的下場告訴薛老三,薛老三聽說他打了四十板,就要關十年,也還罷了,只聽說倩娘賣了,連聲叫可惜道:「燒得一手好菜呀,咱們買了帶回家使不好?」

素姐又好氣又好笑道:「你的事,咱們家裡也只得四五個人知道,小桃花我都瞞著她呢。若是張揚的人人都知道了,你的臉往哪裡擱?」

薛老三咂嘴道:「我也是說說罷了,好個活動的人呢。」因看素姐臉又板了下來,忙道:「姐姐俺明日也去上學罷。九叔他日日上學,俺一個人逛起來都沒有意思。」

素姐見他求了好幾次,便依了,去自己的小書房尋了套筆墨硯台,又拿了兩本自己訂的大字給他道:「你此去能多識得幾個字也好。」

薛老三接了笑道:「俺就沒有福氣考個舉人來家?」

素姐笑道:「你有志氣,很好。」

薛老三第二日果然就坐了小九邊上。不論是石先生還是祝先生,他一律春天不是讀書天,春日融融正好眠,還好他曉得支本書立在面前,睡著了又不打呼嚕,兩位先生也知道他是來混日子的,只照管小九跟紫萱兩個,旁人都是順便罷了。

這一日艷陽高照,薛老三睡了一上午,中飯又吃多了,聽石先生在面前嘮叨破題,實在有些坐不住,摘了出恭牌出來偷懶,因想起結交的幾個朋友多日不見,就想出去走走。

到了門口柳榮攔他,他扯個謊道:「我去買塊墨就來的。」柳榮不好攔他,只得隨他去了。他尋到一個住的近的朋友吳十三家,正巧遇到吳十三要出去吃酒。

吳十三曉得他是縣太爺的小舅子,就有心引誘他道:「愚兄要去吃花酒,薛公子不如一起去湊個熱鬧?」

薛老三久有去青樓見識一番的心思,好容易遇著良機,不捨得錯過,就將馬上回家的念頭拋到腦後,摸摸腰裡的小荷包里還有二兩銀子,樂呵呵跟著吳十三走。走了幾條街就看到一個大門,門口半截上馬石,推開了漆黑的門板,就聞到香風陣陣。再進去十來步就是一個天井,下邊廳里坐著一個花枝招展的婦人,見吳十三帶個愣頭愣腦到處亂瞧的公子進來,忙笑著接出來道:「春花房裡擺了酒,正等你呢。」

就將眼睛看向薛老三,吳十三將他帶到房裡坐定,借口小解,出來尋著李媽媽道:「李媽媽,這是薛衙內,你將個有本事的來哄他些銀錢,發了財也分幾兩銀子與我使。」

李媽媽聽說是個衙內,再看他傻不愣愣的樣子,這樣人的銀子不使,使誰的銀子?想了半日笑道:「有個新來的倩娘,乖滑無比,又有幾分顏色,就是她罷。」就笑嘻嘻進房拉了薛老三出來道:「官人別處坐坐罷,開席還早呢。」

薛老三被李媽媽帶著上了胡梯,進了一間極精緻的閣兒,小小一張矮几,邊上是兩個錦凳。靠窗是妝台,擺著極精緻的妝盒,半盞胭脂擱在鏡前,薛老三不由自主伸了手拿起來嗅。

李媽媽笑道:「好女兒,有客來呢。」就退出去掩了門沖茶。

倩娘本在公堂上聽狄希陳說要送她回家,卻是有些心動。誰料過了幾日被賣到這個去處,曉得這裡比不得在外行騙,就算家人尋來了,也不會認她,就死了心要做妓女,打點精神,拿出苦練多年的本來迎來送往,好討媽媽喜歡,暗中存錢贖身。

這日正歪在床上想著存些銀錢,將來找個小戶人家嫁了,買幾間屋取租,也可過得日子,就聽見媽媽叫她。本來不想理會,只是到手的銀子要送出去給別人,又有些不舍,慢吞吞爬了起來一看,卻是前些日子被她賣了的薛老三,穿著光鮮站在跟前,唬得她尖叫一聲:「鬼呀,不是我。」就往後一倒。

薛老三滿腔的春情,見出來的是箇舊人,還有三分憐惜,誰知道佳人當他是鬼,想到鬧出人命來姐姐姐夫那裡不好交待,慌忙推開門,三步並做兩步逃走。

卻說李媽媽捧了兩盞香茶上樓,不見金主人影,伸了頭看床里,只有她的愛將趴在那裡,氣不過拎著倩娘的耳朵罵道:「小賤人,客人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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