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三十五章 歸來

碼頭的耳報神遲遲沒有好消息傳來,即便打聽到什麼,也只是出洋的船隊在哪個港口「聽說」過使團的消息,如此而已,春瑛壓下心中的挂念,一邊照看家裡,一邊準備嫁妝,偶爾拿紙筆根據回憶畫出世界地圖,估算胡飛的日程。

而路家牙行,則漸漸興旺起來。路有貴不滿足於只經營棉布生意為主,便逐漸加大了絲織品的份額。不過他沒冒險做大,只是聯繫上過去在京城認識的江南綢緞商人,開始充當他們的供貨商。那些商人都笑說:「從前是我們賣料子給你,如今你反過來賣料子給我們,真真是風水輪流轉了!」路有貴哈哈大笑。

年下路家牙行盤賬,幾個月下來,居然積下了五百多兩的利潤。照這個勢頭,不出十年,路家就真的會成為名副其實的富貴人家了。

路有貴心滿意足,打算開春就將老婆兒子一起接過來。他已經看好了城內一家學堂,夫子是個舉人,最擅長教孩子讀書的,過去十年里便教出了兩個進士、五個舉人、十幾個秀才,而且待農家與商戶的兒子也是一視同仁。他打算把兒子送過去,讀上幾年書,將來哪怕是考個秀才功名回來,他這輩子也再沒有遺憾了。

為了讓自家名聲好聽一點,他還跟女兒商量一番,趁著年關,在蘇州府附郭的吳縣買下了八十畝田地,沒租給佃戶,只是雇了人手修整溝渠,打算開春後再雇上三四個熟練的長工,種上稻、桑、豆、油菜、瓜菜等物。這樣一來,哪怕產業小一點,路家也從商戶轉變成了地主。

次年開春,運河一解凍,路有貴就立刻運一批貨物北上,順便把妻兒接了過來。小虎頭一次到江南,看什麼都新鮮,興奮得街頭巷尾地亂竄,春瑛哭笑不得地喊了他回來,又塞他幾樣蘇州特色小吃,並把自己精心準備的書本和筆墨紙硯指給他看。

路媽媽滿意地看著修整一新的宅子,再瞥一眼恭謹侍候在旁的小香,心情很好,甚至還微笑著教小香身為丫頭穿衣裳應該怎麼配色,並糾正了她幾處「規矩」。小香困惑地看了春瑛一眼,見了春瑛的眼色,立刻明白了,恭敬地答應著路媽媽,至於背轉身後如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為了轉移母親的注意力,春瑛特地叫荷嫂和小香拿了十幾匹料子過來,對母親道:「娘,這是預備給你和弟弟栽衣裳的,都是上好的料子,有紗羅,也有緞子,你瞧瞧喜歡哪個?我覺得這匹藕荷色的湖縐,正好能做件夾襖,襯娘那條醬紫色的裙子最適合不過了。雖然已經是三月了,但早晚還是挺涼的,我連夜趕做,三天就能得了。這匹寶藍的綿綢,就留著做件夏衣,過個把月就能穿了。這個石青的,給弟弟做新衣裳吧?他要去上學,還是穿得簡潔穩重些好,先生見了也喜歡,況且這料子顏色深,質地又厚實,最耐穿不過了……」

路媽媽看著女兒翻動著各色料子,不停地說著這個好、那個妙,哪個又適合做什麼,不由得眼花繚亂,但看到那光滑柔軟的綢緞,她心裡又無比歡喜。如今能光明正大地把綢緞穿出來,又不用擔心料子太貴了穿不起,隨便想穿什麼就穿什麼,真叫人舒心得很。她捏起石青料子一角睨了幾眼,道:「色太深了,小虎還小呢,那個寶藍的給他,還有這個綠色的,你先給他趕製出來,讓他穿著去拜見老師。這個是什麼綢?瞧著怪好看的。」

「這個是蘇州本地產的春綢,又叫線春,正好拿來做春天的衣裳。娘要是喜歡,我做完了弟弟的,就替娘做一件。」

「那就做一件褙子,你也做件襖兒吧,換一個顏色,要嬌嫩些的,瞧你穿的都是什麼衣裳,也不知道把自己收拾得體面些。」

春瑛無奈地看著身上的淺綠襖兒、青色百褶裙,知道母親的審美是看不上這樣淡雅的搭配的,聰明地選擇了沉默,手下拖過另一匹料子,又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路有貴舒舒服服地坐在圈椅上,看著一家人和樂的情景,心中非常愉快,轉頭對女兒道:「年前不是得了一匹漳絨?你只給我做了一件道袍,便收起來了是不是?」

不等春瑛回答,路媽媽便插了句嘴:「漳絨?我聽說過,叫什麼天鵝絨的是不是?聽說只有達官貴人能穿,咱們也能穿么?穿穿綢緞就行了,穿這種金貴東西,若是叫官府的人給抓起來,可怎麼辦?」

路有貴挑挑眉,笑而不語,春瑛便道:「娘不必擔心,江南沒京城那麼講究,外頭連一般百姓人家也有穿絨的。爹是要出門應酬時才穿的。」路有貴也道:「如今穿絨的滿大街都是,漳絨不算什麼,雕花天鵝絨都有平民百姓敢穿出來,你就放心吧。」又對女兒說:「剩下的絨料,給你娘也做一身衣裳,要細細地做,預備年下好穿。再遇上這樣的料子,就多留幾匹。到了年底,康哥兒也長大些了,也讓你姐姐一家來住上幾個月,到時候給他們一家也都做一身。」

春瑛笑著應了,想著到時候一家團聚,自然是件樂事。不過,她又忍不住想起了胡飛,這都大半年了,他也該回來了吧?想到這裡,她便在腦中盤算著,要弄一匹素絨,給胡飛也做一身。

不知是不是因為上天聽到了她的心聲,她這念頭才在腦中轉了兩三圈,前頭店裡便有人來報:「劉家港來人了!」她先是愣了愣,接著便馬上跳了起來。

路有貴忙吩咐那人進來問話,那人答道:「昨兒傍晚時分,就有靠岸的船隊說看到使團的寶船了,結果二更時,船就靠了岸。早上眾人方才聽說,都鬧開了,小的親自擠到碼頭上問過,確實是朝廷派往西洋的使團所坐的船,聽說帶團的是位老王爺。小的立刻就趕過來報信了。」

春瑛緊緊抓住父親的手臂,激動得只喊了聲「爹」,便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路有貴忙吩咐家人:「快備車!不,備船!我要親自去確認!」

從蘇州到劉家港,坐船雖快,也要花上大半天功夫,因此當路家的烏篷船抵達碼頭附近時,已是過了一夜。天色漸漸亮了起來,太陽也從東方的雲層後露出了一邊小臉。三月的清晨,水邊還刮著寒風,吹得碼頭邊上停靠的一排大船桅杆吱吱作響。

春瑛裹著厚實的披風,坐在馬車上,掀起車簾一角焦急地往外看。她是硬跟著父親過來的,路有貴如今正站在馬車邊上等消息,墨涵與另一個牙行夥計,以及那名在碼頭上打聽消息的僱工便分頭找人去打聽,只是問了幾個人都說不清楚使團的人昨晚下榻在何處,行程又是如何安排的,是不是直接回京復命?還是要在太倉稍作休整?春瑛心裡又是急切,又是激動,簡直沒法在車廂里安心等候迴音。

至少過了小半個時辰,墨涵才回來報說:「問清楚了,昨晚是歇在知州府里,只是今兒一早,應天府的人就過來了,打算接溫郡王和使團的人前往休整。如今也不知道出發了沒有,更不知道使團的人是不是全部都要去南京。」他也有幾分焦急,幾年沒見舊主人了,也不知道胡飛此行是否安好。

春瑛一咬牙:「先去知州衙門瞧瞧,若是人真的走了,再去南京打聽!」

路有貴一揮手:「走!」

一行五人又重新掉轉方向,往知州衙門去了。結果離著還有整整一條街的路程,他們便已看到衙門口處人頭涌涌,熙熙攘攘地吵個不停。

待夥計去打聽了,春瑛等人才知道原來出使的使團成員里,大部分都是江南本地人,其中太倉、嘉興、蘇杭等地的就佔了七八十個,連隨團的士兵護衛都有大半是南京駐軍里挑出來的,因此一聽說使團回歸,那些家眷、親朋便都趕過來打聽消息了。使團成員聽說是家人來找,也都趕出來相見。一別經年,又是經歷了生死大險的,這一見,便都激動起來,哭的哭,笑的笑,鬧成一團。又因為知州衙門太小,本地官員生怕人群打攪了溫郡王的清靜,只肯讓眾人在衙門前的空地上說話,因此才會把一條街給擠滿了。

人實在太多了,離得遠些還好,一靠近,就連路都幾乎走不了。春瑛見在場的人里,有許多婦孺,便也顧不得許多,徑自走下車來,遙望一眼人群,深吸一口氣,就要往州衙門口擠,卻被父親拉了回來:「急什麼?!旁邊有茶樓,咱們進去等消息。墨涵去打聽!」墨涵應了聲,拉上僱工一起去了,春瑛只等跟著父親帶著夥計上了茶樓。

茶樓的大堂同樣擠滿了人,路有貴多花了點銀子,才要來一間二樓的雅間,進去坐下,把小二趕走了,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拿起來想喝一口,又忍不住放下,起身往窗邊靠過去。

春瑛就倚在窗邊,緊緊盯著州衙大門,生怕錯過了每一個從裡頭出來的人。路有貴道:「閨女,過來吃口茶,一有消息,墨涵就會來報的。他人在這裡,還怕他跑了不成?」

春瑛只是盯著衙門口看,忽然,她瞥見墨涵從台階下衝上大門前,大哭出聲,不由得渾身一震,睜大了雙眼,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上前將墨涵扶住,兩人對著拭淚。那人身上穿的,分明就是她親手做的衣裳!

她的心跳頓時加快了,眼前卻一片模糊,忙伸手去擦了一把,想要把人看得清楚些,一眨眼的功夫,他已抬頭向這邊看過來。那張瘦碩卻精神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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