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高門 第八十三章 珠花

春瑛與李攸擠在樹叢後,透過茂密的枝葉,看著二少爺李敞往周念所住的小屋方向走去,不由得面面相覷。

春瑛問:「他來幹什麼?來找碴?」

李攸道:「我哪兒知道啊?再說……他怎麼知道念哥兒住這裡?」

春瑛睜大了眼:「你說他不知道?!」

「那是當然!」李攸用看笨蛋的目光瞄她一眼,「這回走漏消息,十有八九就是二哥乾的,我聽母親說,父親狠狠罵過他一頓,不過他似乎還不知悔改。」他歪頭想了想,恍然大悟:「一定是王總管告訴他的!嘖,這老傢伙!」

春瑛遠遠看著李敞走到小屋邊上,三清上前攔住他,不知說了些什麼,周念出來了,居然把李敞迎進了屋裡。她開始擔心了:「二少爺不會又來欺負念哥兒吧?」

「我們回去!」李攸一步當先,藉助林中花木遮掩身形,躡手躡腳地潛回小屋外,春瑛也貓著腰跟上。三清站在門外,時不時擔憂地看看屋內,忽而看到他們倆鬼鬼祟祟的樣子,瞪大了眼。春瑛朝他比出「噓」的手勢,他微微點頭,便沒作聲。

春瑛跟在李攸身後,彎腰來到窗下,只聽到裡面沒有想像中的冷嘲熱諷,也沒有侮辱謾罵,出乎他們意料地,屋中的兩人居然在談論詩詞,而且還有說有笑的。似乎是二少爺最近寫了幾首小詩,不知道好不好,想到花園裡住著一個很有才華的幼年夥伴,所以特地拿來給他看看。而周念看了詩,自然是一頂頂高帽往二少爺的頭上戴,哄得他眉開眼笑。

若是頭一次見他們倆相處的情形,春瑛會認為這很正常,但正因為她親眼見過二少爺欺負周念,才會覺得,自己大概是沒睡午覺,太困了,所以產生了幻覺。再看李攸,也是一臉獃滯的模樣。

屋裡的對話還在持續,李敞從周念處滿足了虛榮心後,收起了詩稿,然後支吾著東拉西扯幾句,才幹笑道:「說起來咱們已經有許多年不曾好好說過話了,呃……小時候……不懂事,總是愛發脾氣,不過,憑咱們兩家人的交情,想必……你一定不會見怪吧?」

周念有些拿不准他的用意,只得繼續掛著慣常的微笑,順著他的口風道:「怎會呢?畢竟認識多年了,兩家又向來交好。」

「沒錯!沒錯!」李敞心想這傢伙還算有眼色,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大,「憑咱們兩家人的交情,那些小口角都不算什麼,咱們也大了,往後就好生相處吧,別再惹長輩們生氣了。你也別聽其他人胡說,以為我有壞心,其實我是個很好說話的人。」

周念微笑著頜首,心中略有所悟。

李敞本來就不想來,只是被書童南秋勸了兩日,覺得他的話也有幾分道理,才屈尊走這麼一遭的。看到周念如此有眼色,他也就滿足了,一刻也不想再這種簡陋的屋子裡多待,急著回去向父親報告自己已經「改正」了:「我忽然想起還有一篇文章未作,晚上要請父親評閱的,那……我就先告辭了,日後再來請教。」

「不敢,念必掃榻相迎。」周念起身作揖送客,做足了禮數,李敞隨便拱拱手便走人了,才出門就忍不住伸手撣了撣兩袖與下擺處的「灰塵」,心裡想著要回院換一件乾淨衣裳,沒走兩步,又改了主意,決定就穿這一件「臟」衣服去見父親,好證明自己的確是與周念和解了,請他不要再因此怪責自己。

看到李敞走得遠了,春瑛才從屋側探出頭來,與身後的李攸對視一眼,都有些不解。李攸皺著眉走進小屋,見周念坐在椅上發獃,便道:「他那人的脾性,哪會心甘情願服軟?不過是因為父親罵了他,他才來做戲罷了!你可別輕易信了他!」

周念苦笑:「我怎會不知?只是他既然有意和解,我也不能拒人於千里之外。」

「這有何不可?!」李攸有些不以為然,「我把他欺負你的事都告訴父親了,父親心裡有數,這事兒你占理,即便趕他出去,也是應該的,若擔心別人怪你禮數不周,你大不了不理會他就是了,又何必這樣奉承?!他那人絕不會相信你是在說客套話,只當自己真是李青蓮第二了。」

周念只是苦笑。

春瑛心中一動,忽然記起,雖然三少爺每每見了周念,都禮數周全,就當是來朋友家做客,但周念寄居侯府卻是事實,加上他的身份又尷尬,侯爺對他可以說是有天大的恩情,往後周家平反,也要藉助侯府的力量。在這樣的前提下,他面對侯爺的親子,即便心中再不高興,也不好露出一絲不滿來吧?雖然他與三少爺交好,而三少爺則與二少爺敵對,但侯府的少爺們相互關係如何,他都不好摻和進去,畢竟,他是一個外人。

這麼一想,周念果然不容易呢。春瑛看了看他削瘦的身形與蒼白的臉色,想到自己從去年冬天開始,一直照顧他的飲食到現在,還是沒能把他喂胖一些,一定是因為心理壓力太大了吧?

她小聲對他說:「二少爺既然肯和解,就再好不過了,誇他幾句也沒什麼,只要他往後不再來找你的麻煩,你能少受些苦,就比什麼都強。」

周念心中一暖,只覺得五臟六腑都浸在溫水中般,十分受用。他望向春瑛,這個年紀比他小七八歲的小丫頭,竟然能明白他的心聲,著實叫他感動莫名。他鄭重地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而且我也相信,泄密的人不是他,這點分寸他還是有的。」他轉向李攸:「你也別想得他太壞了,他若想害你,我信,但若說他要害侯府,卻不可能。侯府獲罪他也要受牽連的,沒了侯府,他算什麼呢?他又不笨,怎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李攸心裡有些悶悶的,覺得很不高興,他想要反駁周念的話,但對方說得有理,若一味指責兄長,倒落了下乘。他撅起嘴委屈地盯了周念一眼,見對方又看向春瑛,而春瑛居然也在朝周念笑,他就更鬱悶了,低聲道:「罷了罷了,他若真心和解,我也不管他。我還要去見父親呢,春兒!我們走吧。」

春瑛愣了愣,才應了一聲,向周念笑著告別,隨李攸走了。一路上李攸都安安靜靜地,好像在想事,她一時好奇問了句:「三少爺,你要我跟到哪兒呢?」侯爺在家時,不是在外書房就是在正院里,不管哪裡,都不是她能隨便去的地方,前面就是通往浣花軒的路了,三少爺要帶她到哪裡去?

李攸這時才醒覺過來:「你回去吧,我自個兒去給父親母親請安。」說罷就徑自往前走了,春瑛覺得他怪怪的,一頭霧水地回了浣花軒。

一進院門,便聽到小丫頭們聚在鄉兒的房間里大呼小叫,她走過去一問,才知道原來鄉兒托的人已經把珠子買回來了。一大包玻璃小米珠,足足有一二百粒,以粉紫二色為多,也有紅的綠的黃的藍的,另有兩小包大些的珠子,都是淡淡的粉色,還有一小扎細細的銅絲。

鄉兒拿出一個小剪子,道:「這是那賣花婆子自己用來剪銅線用的,暫且借了咱們使,回頭還要還回去的,你們可別弄壞了。還有,那八百文錢幾乎都用光了,只剩了這幾個。」她展示手心裡的七八個銅錢,紫藤不在意地擺擺手:「咱也不要了,你拿去,就當辛苦錢吧。」鄉兒笑眯眯地收好。

十兒掂起一顆小米珠看了看,又捻起一根銅絲:「能串進去么?這珠子真小,我真怕一不小心,就打翻到地上,一顆也找不到了。」

春瑛湊過去看了兩眼,深有同感地點點頭。那小米珠說是「米」都嫌大了,不過是兩三毫米的直徑,說是琉璃珠子,其實是玻璃燒的吧?這是怎麼燒出來的?原來明朝的工藝也很發達。

紫藤催促道:「十兒,你不是見過那賣花婆子做這個么?快做來給我們看看!」其他小丫頭也紛紛應和。

十兒便試著把珠子串進銅絲里,可串了幾個,便抓抓頭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大記得了,約摸是把銅絲扭出花樣子來,可怎麼扭……」夏荷泄氣地打了她兩下:「真不中用!」

春瑛卻對這種東西有些印象,張小美好像做過串珠小玩意,原理應該差不多吧?她試著用銅絲串了幾顆粉色的小米珠,扭出一小片花瓣,再串幾顆,然後扭另一片。紫藤忙湊了過來細瞧,十兒與夏荷也停止打鬧,盯著她的動作。

過了好一會兒,春瑛終於串好了一朵單層的小花,只是有些歪歪扭扭的,不太好看。她朝其他人笑了笑,紫藤便跳起來坐回原來的座位:「原來是這麼做的,我懂了!」她照著樣子做起來,其他小丫頭也紛紛開始動手。

「在做什麼呢?」曼如好奇地從門外進來,一見床中央放的珠子與銅線剪子,便笑了,「原來是做珠花,你們什麼時候弄到了這些?」她左右瞧瞧,接過春瑛手裡那個,笑道:「這個顏色倒配得好,卻沒整好形狀,誰敢戴到頭上去?」

春瑛訕訕地縮了手,她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好看,可大家都是頭一回,誰不是菜鳥?

曼如笑著在床沿坐下,把那隻珠花隨便整了整,再照著春瑛原本的配色多扭了幾個花瓣上去,感覺立時不同了。春瑛本來是想做出一朵由粉色向紫色過渡的雙層蓮花來,礙於手藝不精,總是做得不到位,可經過曼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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