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薄香萍早上起來,陽光燦爛,屋裡很暖。

走到院里,才知風很大,嗆得人直往後仰,玲瓏居就這一點不好.房子之間沒有迴廊,必得在露天穿行。這天,是北方冬季常見的晴朗而寒冷的日子。

也許是睡了一個好覺,她的心情比昨夜好些了。惦記著病房裡那個生命垂危的女人,她向卜綉文的病室走去,劈頭遇到另一位當慎白班的護土往外走,且穿著平常的服裝,而不是工作服。

「你這是怎麼回事?」薄護土有幾分威嚴地問。她是玲瓏居護理方面的負責人,雖說自己不想幹了,但鍾先生還沒有批准,還得守上有責。

「是魏醫生放了我的假。他說,這用不著你了,回家去吧。」護士說。

天哪!那女人已經死了!薄香萍的心,彷彿放進了榨汁機,飛速地旋轉之後,滴下澀苦的汁液。當護士的,生生死死也見得多了,但她沒有想到,卜綉文的辭世,還是給她以深切的撕扯感。

也許是這個女人,為了自己的孩子,太倔強大執著了。

讓薄香萍知道了什麼是生死置之度外,什麼是無怨無悔不求任何回報的母愛。

不管曾怎樣地怨恨嫉妒過她,她的死,還是如鋪天蓋日的黃沙,填平了所有恩怨的溝壑。剩下的只是茫然和懷疑,從此以後,可還有這樣痴到極點的母愛,道在人間?

作為這一切的見證人,薄香萍不由自主地落下淚來。

那護士看得怪,問道:「你傷得那門子心呢?就算是心疼魏醫生為我值班,也不至於哭天抹淚的呀。」

薄香萍一聽這口氣,不像死了人,再看看那護士並無悲戚神色,這才意識自己想差池了,忙說:「卜綉文沒有死啊?」

護士說:「白嘴紅牙的,你幹嘛咒她死啊。她的情形雖說不好,離死可還有段距離呢。」

薄香萍心想,自己這是被昨晚上的事,嚇出毛病來了。

便打岔道:「整天就只護理她一個人,可不心思就圍著她轉唄。在這兒幹活,比在大病房輕巧。

我是怕她死,她要是真死了,咱還不得撤回醫院本部。所以啊,要說盼著病人平安,咱們是天下第一,公私兼顧了。風大,迷了眼。得,不說那麼多了,病房裡怎麼樣了?「

「你進去看看就知道了。」惦記著家裡的事,那護士答完話,趕緊走了。

薄護士狐疑地進了病房。按她的估計,卜綉文就是一息尚存,也是遊絲一般了。沒想到卜綉文雖然昏睡,面色居然比昨夜平和了。

咦?這是怎麼回事?魏醫生回天有術?

薄香萍再一眼看到魏曉日,倒真真嚇了一跳。這一夜,他彷彿把卜綉文的病, 「過」到了自己身上,面色鐵青,雙眼網著扇形的紅絲,鬍子也如雜草,在一夜間布滿下頦。

「您怎麼了?」薄護士失聲說。雖說她從心裡已命令自己對魏曉日淡了下來,但慣性使她不得不問。

「我好著呢。」魏曉日嘶啞著喉嚨回答。

「病人情況還行啊。」薄護士知道只有這個話題會引起共鳴。

「目前還好。」魏曉日簡短回應,拒人千里不願深談。

薄護士奇怪了,咦,平日不是這樣啊。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或者更準確地說,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她問:「是您讓值班護土休息了?」

「是我。」

「那誰來做今日的護理和治療?」薄香萍大不解。

「我。」魏曉日惜字如金。

薄香萍說:「那今天誰來給病人下醫囑呢?」

「我。」

薄香萍一時作不得聲。看來這位痴情的先生,是打算在床邊陪送到底了。要是在昨日,她一定大為光火,酸意直射指尖。但是今日,薄香萍淡然多了。況且她不應與卜綉文為難,剛才那一瞬,曾誤以為她死了,之後襲來的深深哀痛,她知道自己的醋意和恨意,在死亡的威脅面前,甘拜下風。

卜綉文死了,魏醫生就會愛自己嗎?不會,不會啊!那麼,還不如祝願這個母親好好地活著,助她闖過生死關頭吧。對人對己都是安寧。這是個不快樂的結論,但如此一想,她的心胸反倒寬容多了。

薄香萍說:「魏醫生,我知道您是放心不下別的護士,要親自觀察病情,但您是指揮打仗的將軍,要是這樣事必躬親,能堅持多長時間呢?苦自己先累垮了,不是也救不成病人了嗎?」

她覺得自己說得在情在理,魏曉日應該聽得進去。

沒想到魏曉日冷冷地說:「我不會垮,只要她活著一天.我就守著她一天。謝謝你的關切,用不著。你快走吧,我一個人什麼都能幹,不用別人插手。」

說著,半遮著病床,竟露出想往外趕人的模樣。

薄香萍又委屈又惱火,心想,這裡到底是醫院,又不是你家的私宅。你想讓我走,我還偏不走。

看你有什麼法子!

薄香萍就在室內收拾雜物。其實她也不完全是為了賭氣,知道這樣危重的病人,正是用人的時候。魏醫生畢竟沒有作過護主,頂一時一晌可以,真要大忙起來,還需有幫手。

要脾氣歸耍脾氣,還是要以病人為重。

魏曉口橡監視盜賊一般,盯著薄香萍的一舉一動。薄香萍也不理他,該幹什麼幹什麼。

薄護土掃到污物筒。看到地上有一個安醅斜躺著,就蹲下身去預備撿到筒里,一併倒掉。拿起安醅的瞬間,她無意瞟了一眼,這幾乎是護土的職業病了,看到和葯有關的物品,就要核對一番。

薄護士看清了安醅上面的字元。

倒垃圾的時候,她又把昨夜到今晨魏曉日使用過的所有藥物安醅,都清查了一遍。

回到病房裡以後,她又看了治療記錄。

卜綉文躁動起來,新的一輪抽搐迫近,馬上又需用藥物控制。

魏醫生親手吸葯。

薄護士走過去說:「還是我來吧。」

魏醫生側著身子躲閃著,說:「不用。」

薄護士圍著他轉說:「干這些活,護士還是比醫生熟練。」

魏醫生火了,厲聲說道:「叫你走,你就走。你不願走,就老老實實呆在一邊,添什麼亂!」

薄護士說:「這怎麼叫添亂?你是工作,我也是工作。你對病人負責,我也對病人負責啊。想不到你魏醫生連腿帶嘴,都一個人包了。倒叫我這個當護士的,甩著兩手沒事幹。

想一手遮天啊?別以為別人是傻子,不知道你搞的什麼名堂?!「

魏醫生一聽這話,軟了下來.緩和了口氣說:「你願意幫忙,當然好了。好好,這一針就由你來打。」

薄護士說:「這也不是金餑餑,我還要搶不成?我也不在你眼前礙眼了。你想怎麼干就怎麼干好了。」

薄護士說著,款款地走到屋外,由著魏曉日一個人操作。

魏曉日正給卜綉文打針時,外間的專用電話鈴響了。因為怕打擾了病人,電話鈴聲調得很輕柔.不當心,常常會聽不到。鍾先生有特別規定,如果電話鈴超過六聲還沒有人接線,他就認為醫生護士沒有堅持職守。因為據他計算,從病床最遠處來到電話旁,有六次振鈴聲也足夠了。

薄香萍忙不迭地抓起電話,正是鍾先生詢問。「怎麼樣?」老頭上來一句客套設有,甚至連主語也沒有,劈頭就問。

薄香萍當然知道先生問的是什麼。就說:「還穩定。」接著報出了卜綉文的各項生命指征,這都是她剛從病歷上看來的。

「咦——」鍾先生這一句「噢」拉得很長,要是其他的人,就覺不出什麼。但薄香萍跟了先生那麼長時間,聽出了先生的疑惑。用那些平和的藥物,卜綉文的病情不應恢複到這般穩定的。

「方案沒有變動吧?」先生公開提出他的疑問,口氣中滲透出追究之意。

魏曉日這時已完成治療,走到近旁。先生的聲音很大,聽得一清二楚。他把手伸過來,預備回答先生的詰問。

薄香萍斷然推開了魏醫生的手。在手與手相觸的剎那,她感覺到魏曉日指尖冰涼。

「沒有。」薄香萍天真無邪地回答,然後緊跟了一句:「鍾先生,您怎麼會有這樣奇怪的想法喔?

您的方案,那是聖旨啊,誰敢改啊?「

電話那頭沉默了半晌,好像是贊同了她的意見。幾聲咳嗽後,先生又問道: 「小薄,治療都是你做的啊?」

薄香萍說:「鍾先生你糊塗了。怎麼會都是我呢?我就不睡覺不下班了?昨晚是小張,今天是我。您還有什麼吩咐的?」

先生放心地說:「魏醫生在做什麼?」

魏曉日又要伸手接話筒,薄香萍第二次攔下他。然後說:「他辛勞了一夜,剛剛和衣睡下。說要是有什麼意外的情況,要我立時叫他。先生來電話,這當然是特殊的情況了,我馬上就叫他去……」

鍾先生不忍心了,說:「既是一切都好,就不必叫他了。

我今天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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