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魏曉日去見鍾百行先生,一路上給自己打氣:你呀你,一向對老師言聽計從,今天可要頂住。

鍾先生坐在寬大的皮椅上,微眯著眼,好像等著魚兒自己上鉤的老翁。

「血玲瓏的計畫實施得怎麼樣了?」鍾先生問。他胖胖的手指輕輕敲著寬大的寫字檯面,手法嫻熟,好像那是一個虎背熊腰的病人的肋排。

「由於基因檢查證實夏踐石不是夏早早的生父,夏早早之母做了中止妊娠的手術,現正在休養,按您的指示,我們正在尋找夏早早的生父……」魏曉日簡短地介紹了情況。

「就是說,我們,回到了出發地。等於什麼也沒有做。」老人平和地說。

「是的。」魏曉日說。心裡想,現在的情形比什麼都沒有做時,要壞得多。卜綉文的身體和錢財,都受到了強烈的傷害,不可同日而語了。

「不要緊。讓我們從頭來。」老師不慌不忙很肯定地說。

「可是,卜綉文的身體……」魏曉日吞吞吐吐。

「用藥。營養葯。她畢竟是一個健康人,只不過是暫時的虛弱罷了。」鍾百行輕輕吹了口氣,表示這件事不足掛齒。

「可是那個孩子真正的父親,還沒有找到。」魏曉日隱瞞了梁秉俊必將破案的承諾,希望老師知難而退。

「找。千方百計地找。必要的時候,在縮小範圍之後,可以從基因的角度,比照更早早的基因,認可疑人群中提取相關標本,這個問題不是不可解決的。」鍾百行一下子就點到了問題的要害和處理的捷徑。

魏曉日連連點頭,知道先生是不好糊弄的,暗罵自己首戰失利。但他不灰心,待老師剛說完,立即叫難道:「這方法好是好,但需要很多的資金。」

鍾百行說:「夏家不是很有錢嗎?我記得那女人說,準備了一大筆醫藥費。」

「那是以前的事了。近日,她的生意賠了,只夠維持溫飽。」魏曉日幾乎掩飾不住自己幸災樂禍的聲調。在他的心目中,卜綉文的安危始終是第一位的。聽到她破產的消息,他想這會使這個女人現實一些,不再一意孤行。也許,在他的內心深處,更希望此女一貧如洗,這樣他和她就可以更平等,他就可以更好地保護她了。

鍾百行輕輕抖了抖花白的眉毛說:「曉日,我有個奇怪的感覺,你似乎巴望血玲瓏方案不成功?」

魏曉日大驚,辯解道:「先生!我怎麼會那樣想?我只是覺得事情除了我們縝密的方案以外,其他的未知因素太多,希望很渺茫。」

鍾百行說:「一個世紀以前,要說到征服肺結核,人們也都認為很渺茫。在進行醫學探索的時候,醫生必須有大無畏的精神。還要沒有私心。」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魏曉日一眼。

魏曉日說:「我追隨先生。並無一點私心。」

鍾百行說:「我知道你很愛學習。但我的經驗,不是你的經驗。它們是我戴舊了的手套。我扔了,你揀起來,是沒有用的。小夥子,在你的治療筆記上,記下這句話。下面還要划上波浪線。這次,是織你的手套了,並不僅僅是我的事。」

魏曉日進門時鼓起的勇氣順時煙消雲散。老師對學生永遠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威懾感。

況且血玲瓏方案的決策者——鍾先生,實踐者——卜綉文,都有赴湯蹈火的勇氣,他算什麼呢?說好聽點是一個執行者,實質一個工具而已!

他緘默了。

鍾先生輕描淡寫地說:「這樣吧。關於血玲瓏方案所需經費,都由我來支付好了……」

魏曉日幾乎從沙發上跳起來說:「先生,您不是開玩笑吧?這可是一筆相當巨大的開支啊……」

鍾先生慈和一笑,說:「曉日,你做了我多年的學生,幾時看到我開這樣的玩笑?」

魏曉日說:「那……也要同師母商量一下啊。」

先生說:「我平生無任何嗜好,只愛醫學。你師母她知道。這次,我將傾畢生所有,做一次醫學試驗,權當她倒霉,嫁了一個酒鬼,一個賭徒,一個銅板也沒給地掙下。成功了,也許對整個人類是個貢獻。失敗了,我認命,給後人留下一個教訓。只是我年紀大了,指手畫腳還行,真正做起來,許多具體的事都得由你來於,希望你能同我肝膽相照、結伴而行。」

魏曉日一震,他聽到了兩個意思。一是導師提醒他不得三心二意,再次重申將革命進行到底的決心。另一層意思是明確了他在試驗中的身份,不再是老師的助手,而是並駕齊驅的合作者。

責任重大。無以推託。他的原定方針土崩瓦解。

魏曉日說:「老師,請放心。曉日知道這是一項造福人類的試驗。一定殫精竭慮,以不負老師重託。」

鍾百行像南極仙翁似的,晃著碩大的頭顱說:「好。我們就這樣說定了。我知道有一家小院要出租,環境不錯。你出面把它租下。待到那個卜姓女人再次懷孕後,就讓她搬過去,找幾個可靠的護士對她進行醫療和護理。她妊娠的所有的經過都要有詳細的記錄,直到分娩。這將是極其寶貴的第一手醫學資料。對那個符合基因要求的嬰兒,更要嚴加保護。待他的骨髓生長到一定的階段,我們就可以最後地完成血玲瓏計畫了……」

春日溫暖的陽光,透過寬大的落地窗,落在魏曉日身上。血玲瓏像一塊粗礪的岩石,在先生的斧鑿下,漸漸露出清晰的稜角。

「是。」他只有執行。

鍾先生站起來,看著窗外,悠然說:「曉日,對於人,我們懂什麼?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我不懂。也許,你懂。」

魏曉日忙說,「先生,您只懂百分之一,我呢,只有萬分之一了。」

鍾百行說:「曉日,你別緊張,我並非調侃你,我說的是真心話。對於土星的光環,我們都比對人的眼珠懂得多。科技這東西,用於殺人的研究,比用於救人的研究,要多得多了。我們也許會在醫學史上留下淡淡的一筆。」

魏曉日到病房看了夏早早。小姑娘的病情尚平穩,未見明顯的惡化。

「我媽給我進山找仙藥去了。等我的病好了,我的葯要是還沒用完,我就留給您。」夏早早說。

「你希望我也得和你一樣的病啊?」魏醫生說。

「不是啊!這病多嚇人呀,我哪能希望您得它見?那我不就是一個大壞蛋了嗎?」 小姑娘急了,「我呀,是讓您把葯好好保存起來,以後誰再得了這種病,不就有救了嗎!」夏早早美麗的大眼睛裡,閃爍著和她的年紀不相符的悲天憫人的光芒。

魏曉日呆不下去,趕緊退了出來。

他去看了鍾百行先生指定的房子。獨立的院落,很是小巧清靜。只是租金頗不菲。魏曉日與房東打了欲租的招呼。

「來看這房子的人可多了,我給您提個醒,回去和家裡人琢磨琢磨可以,不過可別嘀咕得時間太長了。晚了,就租給別家了。你就是給我磕頭,我也沒有第二份了。」房東說。

「我一個親戚說要來住,還沒有最後的定下來。一旦有了確信,我會馬上來的。」 魏曉日回答。

他在心裡,祈禱梁秉俊一無所獲。

待他重新回到醫院辦公室時,看到薄香萍正和一個男人,悄聲說話。聽到開門的聲響,兩人一齊回過頭來。

真是倒霉啊,那人正是梁秉俊。

「想不到你們這樣熟。你們在說什麼?」魏曉日警惕地問。

「我們在談病和病人,總不能在醫院裡談股票和食譜吧?魏醫生,其實,我熟悉薄護士的程度是要超過您的。我媽在這裡住了那麼長時間,作為家屬,見到護士的機會比見到醫生更多。薄護上細心和氣,我媽生前很感激她。」梁秉俊好像很高興,話也格外多。

「您是來找我的吧?」魏曉日淡淡地說。他不想見到他。

「是的。您托我查的……」梁秉俊迫不及待地說。

魏曉日對在一旁聽他們談話的薄護士說:「請您再去觀察一下XX床的病情,她有點咳嗽。好嗎?」

「醫生的嘴,護土的腿。您吩咐就是了,有什麼好不好的!」薄香萍看出魏曉日是想將她支走,悻悻地說著。

屋子裡只剩他們兩個人了。

「哦,對不起。我太興奮了。」梁秉俊說。

「喔?因為什麼啊?」魏曉日不願猜測,淡淡地問。

「關於夏早早生父的情況,我要向您彙報。您是我的主顧啊。」梁秉俊面露微笑說。

「他在哪裡?」魏曉日頭皮唰地一麻,緊張地問。

梁秉俊把魏醫生的驚駭理解為敬佩,說:「這個人肯定存在。是不是?」

魏曉日不耐煩地說:「那是。夏早早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梁秉俊說:「沒有僱主下一步的指示,這個人,或者說這個嫌疑人,目前當然還呆在他往常呆的地方。」

魏曉日變色道:「請講得詳細一點。」

「我到夏踐石的祖籍去了,真是變化太大。卜綉文指認的那片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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