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魏曉日把電話打到卜綉文的辦公室。

「對不起。卜經理不在。訪問,您是哪裡?」接電話的是姜婭。

「我是醫院。」魏曉日的聲調乾燥古怪。

「訪問,您是哪家醫院?」

「就是夏早早住院的那家醫院,我是孩子的經治醫生。請卜綉文女士速與我聯繫……越快越好!」魏曉日預備掛上電話了。

「哎,您可千萬別掛,我這就給您轉過去……」

姜婭把電話接轉到獨處一室的卜綉文。

卜綉文近來太不順。除了仰仗著匡宗元的魔鬼才能,收益較好以外,其他的商務活動都遭遇到了困境,很多電話是索要錢款的。她只好讓姜婭一概擋駕。

「怎麼,出了什麼事嗎?孩子怎麼了?」

卜綉文聲音、身體一齊弓弦般緊張。

「沒什麼……我只是想請您吃一頓飯。」

魏曉日冷冷地說。

「不。我不吃飯。沒有心思。」卜綉文乾脆拒絕。

「你必須吃。」魏曉日是無商量地說。

「為什麼?」

「因為,你那天求我幫助的那件事,我找了我的老師鍾百行先生。鍾先生想出了一個辦法……」

「啊,是嗎?那太好啦!我馬上去……」卜綉文的聲音立刻提高了八度,打斷了魏曉日的話。

「關於這個方法,我們要儘快詳盡地談一談。」魏曉日依然毫無熱情地說。

「喔!我馬上到醫院去找你。」卜綉文激動得很。

「不要到醫院。在醫院裡,我們無法談論這件事。」魏曉日很強硬地堅持。

卜綉文覺得很奇怪。一件和醫療有關的事,怎麼在醫院反倒無法談呢?也許,和鍾先生對物質上有所要求有關。卜綉文很快按著商人的邏輯,推論了這件事。只要能醫治好孩子,她什麼都可以捨棄,何止金錢。這樣想著,她反倒覺得不在院內很妥帖。「好。

我聽你的。在哪一家飯店?「

「在半坡燒烤店吧。它離我們倆的距離差不多。請你馬上出發。」魏曉日說著,搶先放下了電話。

依著商人和女人的雙重敏感,卜綉文覺察到魏醫生好像不是很快活。為什麼呢?難道他不為早早有了一線獲救的希望而高興嗎?卜綉文有些疑慮。他也許還有其他的事吧?

比如失戀什麼的?想到這裡,卜綉文湧出一絲惆悵。你總不能要求一個醫生除了病人,再沒有自己的隱私。卜綉文這樣說服者自己。自從到魏醫生家裡拜訪過以後。卜綉文和魏醫生之間出現了一種很微妙尷尬的關係。對於一個見過自己身體的男人,女人在某種程度上就把他視為親人。但對一個拒絕了自己身體的男人,女人又是幽怨和訕訕的。

彼此好像很親密,又好像很疏遠。在病房相遇,只是淡淡地點點頭,但目光偶爾對視的時候,卻發覺對方也在凝望著自己。這種不言中的關切,讓人迷惘。卜綉文常不由自主地想,他會不會把自己看成是一個壞女人,從此不再幫她?那天的承諾只是為了擺脫困境,虛晃一槍?所以,在其後的日子裡,她格外謹慎或者說簡直就是討好魏醫生。倒是魏曉日一如既往,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卜綉文又心裡嘀咕——這是不是禮貌地拉開距離,為最終的撒手不管做鋪墊?思前想後,又覺得自己傻和賤,覥著臉送上門去,卻落得丟人視眼……各種念頭如同沉悶夏夜的蜻蜓,點水即過,但留下的漣漪一圈圈蕩漾,久久不散。這種情形持續著,對商務活動甚是不利。

卜綉文決定自拔,把複雜的事情簡單化。她對自己明確地說,不管怎麼樣,你得和他搞好關係,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本來就是利用他。不管他要不要你,他答應了你的請求,這是最重要的。他是一個君子,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是守信的。等到今天,等來了這個消息。既然他幫著找到了鍾百行,鍾先生答應出手援助,這就是初戰告捷。

卜綉文風馳電掣到了半坡燒烤店。這是一座一半埋在地下的豪華建築。特意布置成原始風味,外表粗獷笨拙,內里卻十分考究精緻。全部石桌石凳,生出安全的洞穴感。

打制光滑的石凳上,鋪墊著厚厚的絲絨椅墊,並無寒涼。盛飲料一律用的是新鮮的竹筒,散發著林木清晨的氣息。

「想不到你到的這樣早。」卜綉文走進餐廳,看到魏曉日已經先到了。

「我是有備而來。對你是突然襲擊。當然是我早了。」魏曉日臉色鐵青,說。

卜綉文清不透魏曉日為什麼悶悶不樂,但她很想把氣氛活躍起來,就打趣道: 「為什麼要挑選這裡?野蠻人的飲食方式,簡直是茹毛飲血。」

「因為這裡是母系社會的一個遺址。」魏曉日所答非所問。

正是就餐的時間,客人很多。這是靠近要道的一處小桌,更處在嘈雜的旋渦中心。

「我們另挑一家幽靜的飯店吧,我作東。」卜綉文說著要起身。

「不。這裡就很好。越亂越好,我們要談的內容,在熱鬧的人群中比較妥當。」 魏曉日開始點菜。

卜綉文滿臉狐疑,這是什麼意思?不過,和魏曉日在一起,有一種和其他人所沒有的安全感。這是倚靠和信任疊加的感覺,彷彿蠶絲和新棉絮在一起,格外溫暖。甚至比和夏踐石在一道的時候,還要放鬆。以夏踐石的性格,你若在困境中突然靠上他的肩頭。

他沒準出於內向會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讓你猝不及防地撲空。而魏曉日絕不會。他總是穩定地站立著,腳下生根。卜綉文願意乖乖地聽他安排。

小姐記了菜單,轉身走了。趁著瞬間的安靜,魏曉日打開話題。「不好意思。先問一句:您今年多大年紀了?」他目光炯炯。

這個開場白真夠獨特的。就算是熟人,也欠缺禮貌,再伴以這般神經兮兮的眼神。

什麼意思?卜綉文愣征之後大惑。

「比您大一些,但是,大得不多。」卜綉文保持鎮定不失風度地回答,既實事來是又略帶風情。且看他葫蘆里賣什麼葯。

「我問的是確切年齡。我記得登記夏早早的病歷時,您是四十二歲。是這樣的吧?」

魏曉日完全不理會卜綉文答話中的微言大義,按照自己的思路繼續發問。音色清晰字字落地有聲。這使得周圍的人好奇地擺過頭來,注視這個四十二歲的女人。

卜綉文立覺狼狽,強壓著慍怒道:「您記性真是好啊。不錯。是!又怎麼樣?」

魏曉日毫不理睬她的不快,自言自語道:「這很好。你還沒到更年期。」

這叫什麼話?一個風華猶存的女人,被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提到更年期這種帶有貶義的生理階段,實在唐突。就是以往再有好感,卜綉文也憤憤不已。她冷冷地說:「魏醫生,我不知道您問這些,同治療我女兒的病,有什麼關係?!」

魏曉日不理睬她的怨憤,自說自話:「我是為你高興,為你的女兒高興。不然就來不及了。」

卜綉文說:「什麼來得及來不及?我聽不懂你的話。」

服務生開始上萊,魏曉日說:「先吃飯吧。我們一邊吃,一邊聊。這個事情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

卜綉文推開面前精緻的小碟,裡面盛著墨綠色如水妖的頭髮一般的蜿蜒細絲,這是本店的招牌菜——素拌青苔。

說:「你還是先說吧。不然我什麼也吃不下。」

魏曉日使勁嚼著苔蘚,舌頭都綠了,含糊地說:「你的女兒是骨髓出了毛病,根治的方法是移植健康人的骨髓。」

卜綉文說:「我知道。」

魏曉日說:「對了。我忘了,對不起。我知道你對於這個疾病的醫學水準,相當於大學本科生水平。」

卜綉文說:「謝謝你的誇獎。我還知道,我的女兒的骨髓型很特殊。對於一般人來說,每十萬人當中,可以找到一個骨髓型相同的人。可是我的女兒,連這個機遇也沒有。

她幾乎是獨一無二的。「

魏曉日說:「是啊,是啊。我在記載你女兒的家族史的時候,就很遺憾這一點。您和她的父親都是獨生子女,這就是說夏早早沒有一個表姐表妹,或是堂兄堂弟。異體骨髓移植,風險太大成功率極低。對於早早這樣體質很差的孩子,成功率幾乎是零……」

卜綉文說:「找丈夫的時候,誰想到了這些!要是找一個兄弟姐妹多的男子,多些親戚,現在事情也好有個商量。」

魏曉日聳聳肩說:「這件事可以補救。」

卜綉文吃了一驚說:「你是說讓我再找一個丈夫?」

魏曉日硬邦邦地說:「再找一個丈夫並沒有用。我是說,請你再生一個孩子。」

卜綉文一字一頓地重複著:「你——是——說——讓——我——再——生—— 一個——孩子?」。

魏曉日說:「正確地說,這不是我說的。是我的導師鍾百行先生,讓我這樣對你說。

你不是要一個挽救你孩子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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