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紫金血淚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不屈之孤城

風雪已然停了,但天色依然陰沉,柴榮緊了緊身上的雪貂皮裘,鷹隼般的目光遠遠的凝視著不遠處的壽州城。自他從軍以來,還沒有那一座城池能在他手中堅持這麼久過,甚至是大周的戰史中也沒有。壽州城那巍峨不屈的身軀,歷經一年多的戰火摧殘,卻依然橫亘在自己面前,壽州不破,大周軍就無法深入淮南,壽州雖然只是一座城池,但它卻控制著大半個淮南,不拿下它,潁水、淮水上游都會被它控制,它掐住了淮河的咽喉。

從朱元帶回來的消息看,壽州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古代攻打城池,一旦完成包圍,如果你有足夠的糧草,其實完全可以坐等城內糧盡,便可城破,但這樣的戰例少之又少,因為圍城大軍的糧草消耗也不是一個小數目,而且若是敵方調集大軍前來應援,戰局將變得不可預測,同時困守破城絲毫不能為將士們帶來武者的榮耀,反而會被視為是無能者採用的消極辦法。

柴榮自詡天縱英傑,時至今日卻是硬生生的被逼迫到了這一步,十餘萬大軍,環攻一年多,糧盡才能破城,臉面上卻是怎麼也掛不住的。柴榮深吸了口氣,望著城頭上震天的哭聲和效死守城的吶喊聲想起的時候,柴榮又開始不確定,壽州就算糧盡,城就一定能破了么?

「劉仁瞻盡然把自己最後一個兒子殺了?」柴榮面色有些陰晴不定,眼神中閃耀著難以置信的神色,看著身旁諸將問道:「他真的打算死守到底、烈火焚城?」

柴榮身旁,後周大將自殿前都檢點張永德以下,人人都是面色凝重,眼中充滿了敬重之情,朱元出列躬身說道:「陛下,劉將軍雖然說過他不會降周,但言語之中似乎並未說壽州城不能降的。」

柴榮輕輕一催胯下神駿無比的白馬,上前幾步看著朱元冷冷的說道:「劉仁瞻倒是好謀算,自己不降,這壽州十多萬軍民便可降,朕便要接過這個大包袱,城中糧草不多,朕要拿多少糧食餵飽這些百姓降卒?」

朱元嚇了一跳,聽柴榮的話難道是想屠城,或是將百姓流放?五代十國年間,戰亂頻繁,攻破敵國之城後,城內若是糧食不夠,百姓大多會被屠殺掉,勝利者會用這個方法彰顯他的赫赫武功,同時節省糧食,威懾敵國其他城市。心善一些的將領,會讓百姓離開,成為流民,總之是不願為這些賤民浪費一粒糧食的。朱元久在軍中,也是知道的,此刻聽柴榮說了,雖然覺得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但眼睜睜的看著十多萬壽州軍民百姓被屠殺或是成為流民,朱元總覺得不忍心,當下忍不住單膝跪下大聲道:「陛下,若是想要收平淮南之地,收服民心卻是首要之務,而要收服民心,便要從眼前的壽州城開始啊。」

柴榮看了朱元一會兒,淡淡的回頭向張永德說道:「著令京中調集十萬石糧食來軍前聽用,壽州便要是大周的國土了,朕可不能讓自己的新子民餓著。今後攻拔一地必先為該地百姓的口糧準備好。去歲大收,朕已經為整個淮南的百姓都準備好口糧了,哈哈」大笑聲中,柴榮手中馬鞭一揚,狠狠的抽在白馬身上,那白馬吃痛撒開四蹄飛快的疾奔而出,馬蹄踏起的雪花濺了朱元一身,跟著身旁扈駕的諸將也是紛紛上馬策馬跟了上去。

朱元抹了抹臉上的雪花,望著柴榮遠去的方向,緩緩雙膝跪地,嚎啕大哭起來:「陛下英明!臣今生將誓死以報!」跟著望著壽州城方向亦是大聲哭道:「劉將軍,你看到了么?你做到了,你以一座孤城,換來了淮南千萬百姓活下去的機會了啊……」

……

後周顯德四年二月,周世宗柴榮調集大量糧食南下,囤積下蔡,整整一個冬日並未發兵攻打淮南任何一地,整個冬天,周軍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囤積糧食,整個下蔡成了巨大的糧倉,三十萬石糧食已經備齊,先期十萬石糧食已經運到了壽州城下。

春回大地,萬象更新,壽州城下原本荒蠻的原野上,已經長出了青青茂盛的青草,將原本戰火的痕迹悄悄的掩蓋在青蔥的翠綠之下,若非壽州城牆上那斑駁的戰痕亦在,城外圍城的周軍大營旌旗依舊,這滿地的綠野便會將一切恢複得如往昔一般。

朱元騎著一匹棗紅馬,帶著數騎驍將再一次來到了壽州城下,依舊是孫羽在城頭上等候,這次沒在讓他坐那破竹籮筐子,壽州城近一年多沒有打開的北門緩緩的打了開來,朱元帶著韓飛、馬龍等降周唐將緩緩步入了壽州城內。

斑駁的城牆洞內,隨處可見剛剛清理開的石塊、木樁,北門被周軍強攻過不下百餘次,城門早就被清淮軍以石塊、木樁覆土填死,但此刻清淮軍卻又將這些石塊、木樁清理開,似乎預示著這座沒有被攻克的城門已經準備好迎接新主人的到來。

城內還是那麼的蕭索,但再也沒有清淮軍的兵士在拆房子,道路兩邊,都是清淮軍的將士排列樹立,他們身後是一群群衣不蔽體的百姓。每個人的目光都是那麼的獃滯,但似乎那股不屈的傲氣並沒有減弱,看著朱元等人策馬進城,他們眼神中滿是冰寒的冷意。

朱元打了個激靈,大聲呼喝讓韓飛、馬龍等人下馬,一行七人下馬緩緩的從清淮軍將士和壽州百姓的夾道中穿行而過。朱元不願意用征服者的姿態進入這座並沒有被征服的城池,帶著滿懷的敬意,七人總算沒有再感受到那驕傲的冷然之意。

到了劉仁瞻的將軍府內,在正堂上等候他的是周廷構等一眾清淮軍將領,卻並沒有劉仁瞻的身影。朱元七人和眾將見禮完畢,卻見不少清淮軍大將眼神中還是那不甘心的神色,見禮的時候也只是勉強而行。

朱元不願多生事端,急忙問道:「劉將軍在何處,這趟兩家罷兵,約談出降之事,非得有他在不可。」

聞言周廷構尚未答話,其餘清淮軍諸將紛紛鼓噪起來,「什麼出降?我等尚未戰敗!」「我等誓死不降,朱元你這個軟骨頭,還有臉去見大帥么?」「紫金山一戰若非你降周,我等會落到如斯境地么?」一時間諸將吵嚷起來,不少將領唰的一聲拔出腰間刀劍,韓飛、馬龍等人也是拔劍怒目而視,氣氛登時緊張起來。

周廷構厲聲喝道:「都把兵刃收了!大帥有令,請朱將軍入城的,爾等要違抗軍令么?!」清淮軍諸將聞言,憤憤不平的紛紛收了兵刃。

周廷構上前淡淡的說道:「大帥病重,如今在內堂等候,請朱將軍一人隨在下進去。」

朱元微微驚道:「劉將軍的病不要緊吧。」

周廷構沒有答話,轉頭對孫羽說道:「你也跟我進去。」跟著環視堂上諸將冷冷的說道:「爾等在堂上等候,一切自按大帥軍令行事,但有違令者,定斬不饒!」堂外湧出數百名劉仁瞻親兵,將正堂圍住,跟著大聲應諾。諸將見此情狀,心中紛紛納悶,但也不敢違拗軍令,只得在堂上等候。

朱元也讓韓飛、馬龍等人在堂上等候,便跟著周廷構、孫羽走進內堂去。來到劉仁瞻的屋內,只見一名婦人坐在床榻邊,一雙秀目潸潸垂淚不已,榻上躺著一人,這人面容枯槁,雙目無神,一動不動的躺在上面,那婦人手中一碗稀粥輕輕的喂到那人嘴中,那人卻是半點反應也無,粥水又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周廷構上前沖著那婦人一揖道:「薛夫人,朱將軍來了。」

朱元聽周廷構喚那婦人薛夫人,心中一凜,難道這女子便是劉仁瞻的夫人薛氏?跟著心中一驚,那床上躺著的又是何人?走上一步再一細看,這人果然是昔日威武不凡的劉仁瞻!朱元張大嘴,驚得呆了,口中只是喃喃的說道:「這、這是劉將軍?」

周廷構雙眼淚水悄然而下,緩緩的點點頭,低聲說道:「大帥在斬子之後,便一病不起,如今更是只能雙眼眨幾下,身子已經不能動了。」

朱元大急道:「為何不請郎中延醫?」

周廷構搖搖頭說道:「城內的郎中已經看過了,大帥已經併入膏肓,藥石無靈了。」

朱元長嘆一聲,亦是淚下道:「為何忠義一場卻是有如此下場?老天爺難道真是不長眼睛么?」一時間屋內眾人都是哭了起來。

過了片刻,薛夫人慢慢止住哭聲,緩緩拭去淚水說道:「夫君已經不成了,但之前他和我說過,若是朱將軍復來之日,便可開城出降,朱將軍能再來,周主便是放過了闔城軍民百姓了。」跟著薛夫人從懷中掏出一張布帛道:「這是降表,夫君已經蓋印坐實,周監軍、孫將軍可持降表昭示眾將,開城出降了。」

周廷構接過那布帛,匆匆看了一眼,忽然雙手猛然撕扯,只幾下便將那布帛扯得粉碎。朱元大驚喝道:「周監軍,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要枉費劉將軍一番苦心么?」

周廷構不理會朱元,回頭看了看孫羽,那孫羽似乎已經會意,從懷中重新拿出一張布帛來,周廷構拿起那布帛,和孫羽兩人齊刷刷的跪在劉仁瞻的病榻前,周廷構兩行清淚緩緩而下,口中緩緩說道:「大帥,我倆知道您的一番苦心,死守壽州便是為了要救闔城百姓軍民,為了守這壽州,您兩個兒子都已然身故。但您忠義的名聲便是壽州全城百姓軍兵的驕傲,到了此時此刻,卻是萬萬不能有半點玷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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