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時期的臨淄並不叫臨淄,而叫臨甾。
時近三月,細雨靡靡。
一陣微風吹來,捲動淄水河面桃杏隨波,又是一番動人景緻。
荀諶一大早,便被袁譚叫出來,說是要一起踏青。風雅之士嘛,雨中踏青,自有一番滋味,但若是換一個人,荀諶可能會更開心。但被袁大公子喚出,心裏面就別有另外的想法。
他手持竹簦,與袁譚漫步河堤之上。
遠處可見巨定澤,在細雨中,如被一層雲霧籠罩,更透出一份縹緲和虛幻。
「友若先生!」
「大公子。」
袁譚突然停下腳步,揮手示意扈從退下。
「算起來,你隨我已近兩載,我待你如何?」
「大公子待我,自然是極好。」
袁譚臉上突然露出古怪笑意,「可是友若先生你,卻對我頗有提防。」
荀諶聞聽,不由得心裡一咯噔。
他向袁譚看去,想要從袁譚臉上,看出一些端倪。
袁譚這一句話說的頗有些突然,讓他不知道該如何對答。兩人之間,突然間沉默下來,氣氛有些尷尬。
許久,袁譚突然道:「最近,怎不見旦兒出門?」
「這個……」
荀諶心裡一顫,有些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才是。以前,荀旦活潑的很,時常會帶著她那小丫頭,在臨甾城中游耍,甚至成為一景。她出手闊綽,同時也惹出過許多麻煩,但有荀諶在,自然也就不會有事。袁譚突然詢問荀旦,荀諶當然不會往兒女之情上去考慮。袁譚比荀旦大了一倍,雖說這年代三妻四妾並不是什麼大事,可你讓荀家姑娘作妾,恐怕也不容易。
袁譚這麼問,必然是有原因。
荀諶眼珠子一轉,便知道,很可能袁譚已經得到風聲。
「旦兒,去了高密。」
「看夫君嗎?」
「這個……」
袁譚忍不住哈哈大笑,「友若,你別緊張,我並無惡意。
其實,旦兒和那劉孟彥的事情,是父親派人轉告於我。這種事,又怎可能瞞的下來?父親問我,對劉孟彥如何看待。我今日找先生前來,其實就是向請教,我該如何與父親回答呢?」
荀諶眼睛一眯,已經明白了袁譚的意思。
隨著袁尚和袁譚之間的爭鬥越來越激烈,袁譚正逐漸趨於下風。
袁紹喜愛幼子袁尚,而袁尚的母親也頗懂得拉攏人,漸漸形成一個以袁尚為主體的小圈子。
而袁譚靠著袁紹長子的身份,身邊自然也有一批人。
只不過,相比起袁尚來,袁譚正漸漸失勢。他常年在外,畢竟比不得袁尚整日跟在袁紹身邊。也正是這樣,袁譚一直想要拉攏荀諶。因為在荀諶周圍,有一支獨立於河北士族之外的力量,也就是袁紹手下的潁川士族。如果能夠讓荀諶輔佐,袁譚就可以得到整個潁川士族的支持。
這一點,袁譚很是心動。
只不過荀諶一直不肯表露態度,令袁譚頗有些頭疼。
哪怕是已經歸附袁譚的辛評,也是以荀諶馬首是瞻,使得袁譚對得到荀諶之助的心思,越發強烈。
荀諶微微一笑,「自當如實稟報。」
袁譚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劉孟彥中陵侯之後,受盡磨難才立足北海。
曹阿瞞給他一個齊郡太守,以為我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嗎?且不說劉孟彥有沒有這個能力前來齊郡。就算他真的來了,我也不會與之反目,了不起退回樂安,先生說,是也不是?」
「這個……公子切不可陰死非公啊。」
袁譚連連搖頭,「這怎是因私廢公?
我相信,只要友若先生在,我與劉孟彥不但不會反目,甚至可能會成為朋友。
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以司空之名任孟彥為齊郡太守,打得便是我與孟彥兩虎相爭,他坐收漁人之利,我又豈能讓他得逞?對了,我記得北海相彭璆,是曹操委派打壓孟彥的人,對嗎?」
「正是!」
袁譚聞聽,露出不屑之色。
「彭璆算得什麼東西,也能為北海相?
此人之前,不過是溜須拍馬孔融,才得了方正之位。今又投靠曹操,坐上北海相,我聽說,很多人都不太服氣。這個人任用小人,為害鄉里……依我看,實在是不適合主政一方啊。」
荀諶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這些日子他不斷在袁紹面前說劉闖的好話,為的是什麼?就是希望袁紹能夠開口。
可能會有人奇怪,袁紹開口有什麼用?
事實上,自袁紹領大將軍之職後,便手握大將軍印,有委任官員的權力。
曹操把大將軍讓給袁紹,是迫不得已。
但同時,也等於是把朝廷委派官員的權力,分潤與袁紹。
這也是為什麼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占居大義之名,卻對袁紹無比忌憚的原因。東漢末年,大將軍的權力之大,超乎想像。想想那何進,可以直接招諸侯入京,便可以看出,這大將軍有號令天下的權力。曹操雖然有大義之名,可是袁紹一樣能夠不聽號令,雄踞四州之地。
荀諶等的,就是袁紹吐口。
袁譚這話說的已經非常明白:我可以幫助劉闖討要來北海相之職。
只要劉闖能得到北海相,便有足夠的力量,和彭璆抗衡。
荀諶微微一笑,「孟彥若能得棲身之地,我可保證,他會非常感激大公子。」
袁譚,笑了。
他笑的很開心,因為他從荀諶這一句話里,聽出了別樣意味。
只要你能幫助劉闖,莫說是我,連劉闖也會臣服於你……這是什麼概念?劉闖是中陵侯之後,大漢皇叔,這名份已經坐實。最重要的是,在劉闖背後,還隱藏著一個巨大的關係網。
這個關係網究竟有多麼龐大?
袁譚不太清楚,但是從鄭玄管寧這些人,毫無顧忌的支持劉闖來看,這個關係網的力量,不可小覷。
而且,劉闖勇力過人。
能兩敗呂布,不管他是以多打少,還是用了詭計,他畢竟是打贏了呂布。
袁譚非常眼饞這份武力!
如果能夠得到荀諶的輔佐,得到潁川世族的支持,再加上劉闖的武力和他背後的關係網,他可以保證,能夠在短時間裡挽回敗局,並且在與袁尚奪嫡之中,佔據上風。
袁譚得了這句話,頓時舒坦許多。
他輕聲道:「先生不必擔心,有我在,必不會令孟彥吃虧。」
「那,我代孟彥,謝過大公子。」
一場交易,在這和風細雨中完成。
荀諶回到家,便接到了荀匡的來信,把情況詳細說明。
看到荀旦被劉闖壓制,荀諶是又心疼,又有些歡喜。心疼的是,女兒被嚇得做噩夢……你這胖闖,你要教訓旦兒我沒有意見,怎可如此駭人?同時,他又歡喜。因為在書信里,荀匡對劉闖的評價不低。
孟彥善用人,且能納諫,更殺戈果決。
只這三點,就足以讓荀諶放心不少……他一直擔心,劉闖因為流落民間,學不得什麼東西,是一個單純的武夫。可現在看來,劉闖並不是一個純粹的武夫,甚至有一些人主之像。
他心中歡喜,晚飯時便多吃了兩杯水酒。
陳夫人見他這般模樣,忍不住問道:「夫君,何以如此開懷?」
「旦兒來信了,她在那邊挺好。」
「啊?」
「元胤說,孟彥頗有才幹,是一個能成大事之人,我自為老友歡喜。」
陳夫人聞聽,卻表現的有些不屑。
「元胤才多大年紀,又懂得甚事?
能不能成就大事,不是他能看出……我不是說孟彥不好,不過說實話,以他那點力量,又能做的什麼大事?要兵無兵,要將不過寥寥數人。身邊的謀臣,也都毫無聲名……成大事嗎?」
陳夫人搖搖頭,「恐怕很難。」
哪知道,這話出口之後,卻讓荀諶想起了一件事。
「夫人,你說的沒錯,孟彥身邊,的確是缺幾個可用之人。」
他想了想,突然道:「我記得年前,你曾說,你那侄兒被舉了茂才?」
「你是說長文嗎?」
荀諶點點頭,「後來怎樣。」
陳夫人嘆了口氣,道:「長文雖被舉了茂才,本欲除柘城令,可是卻沒有成功。
上次來信的時候,兄長說準備帶他前往徐州……友若,你問這件事做什麼?我可不會同意。」
陳夫人似乎反應過來,明白了荀諶的意思。
哪知道,荀諶腆著笑臉道:「夫人,元方去徐州,投奔何人?
袁公路?而今已成反賊,早晚必死;不是袁公路,難道投呂布?我看元方也不會願意自毀名聲吧。」
「這……」
「去徐州,沒有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