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劉闖翻來覆去無法入睡,於是披衣而起,邁步走出軍帳。
軍營中很安靜,經過一番長途跋涉,兵卒們都已經累了,所以入夜之後,便早早去安歇。
劉闖一路不時與巡兵招呼,不知不覺便走出轅門。
在軍營不遠處,有一座小營,依著河水而建。營地面積不大,門口也有兵卒守夜。
隨著隊伍里女性人數的不斷增加,特別是吸納了上蔡百餘名老弱病殘之後,這隊伍里的婦孺,已超過兩百之數。麋繯、小豆子、步鸞母女,呂岱妻兒……再加上劉闖在歷陽買來的幾十個婢女,也就使得這支隊伍的非戰人員增加許多。若繼續合營而宿,就會有許多不便。
於是劉勇在費亭駐紮的時候,就專門建造一座小營,供這些老弱婦孺使用。
老弱婦孺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說實話是一個累贅。
不過好在繳獲多輛車馬,可以用來代步,倒是避免出現拖累的局面……而且這些人在紮營之後,可以幫助洗衣做飯,可以照顧一些傷員病號,從某種程度上,也給了劉闖不小幫助。
劉闖本打算找麋繯聊聊天,可又一想,這天色這麼晚了,麋繯恐怕已經睡下。
他猶豫一下之後,還是決定不去打攪麋繯。沿著河水漫步,但見月光輕柔,灑在河面上,泛起波紋粼粼。劉闖正漫無目的的走著,忽聽到一陣壓抑的哭泣聲。順著聲音看去,但見在不遠處,一個婀娜身影站在樹蔭下,哭聲正是從那裡傳來……可是,背影看上去很模糊。
「誰!」
劉闖一聲沉喝,哭聲戛然而止。
那婀娜身影好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兔子,倏忽便躲在大樹後面。
劉闖,笑了!
雖然依舊沒有看清楚對方的背影,可他已經大體上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如果這女人是從軍營里出來……也只可能是從小營里出來。費亭方圓數十里沒有人煙,這大半夜的,突然有一個女人在小營旁邊的河畔哭泣,總不可能是出沒於荒野之中的孤魂野鬼。
看衣著,不似婢女。
麋繯和小豆子,那可都是經歷過大場面的女人,不會這麼膽小。
步鸞?
更不可能!
這女子有一股英氣,敢闖到軍營中求救,絕非膽小之人。呂岱的老婆馬氏,已經開始發福,更不可能用『婀娜』二字來形容。除了這幾個女人之外,這軍營之中便只剩下了一個人。
「夫人,是我!」
劉闖笑道:「我是劉孟彥,不用害怕。」
那大樹後,怯生生探出一張嬌靨,月光下,劉闖這一次看清了,正是甘夫人。
「這麼晚了,夫人不去休息,怎地會在這裡哭泣?」
「是劉公子……」
甘夫人露出羞澀之色,連忙低下頭,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
她緩緩從樹後走出,朝著劉闖盈盈一拜,「有些睡不著,怎地劉公子也沒有休息?」
「呵呵,和你一樣,睡不著,出來走走。」
劉闖說著,便在河堤上坐下。
他隨手從地上拔了一根已經呈現枯黃之色的草,叼在嘴裡。
「剛才我聽到夫人似有心事,如果願意,不妨和我說說。
再過兩天,夫人就可以和劉使君團聚。說起來夫人應該高興才是,為什麼會獨自再次哭泣呢?」
甘夫人聽到這話,眼睛頓時又紅了。
她猶豫了一下,便在一旁坐下。
不過和劉闖還是隔了幾個人的距離,以表示男女之分。
「公子過了相縣,便要去徐州嗎?」
「是啊!」
劉闖把枯草吐在地上,深吸一口氣道:「然後繼續北上,什麼時候能找到一塊棲身之地,什麼時候停下。」
「那,豈不是很辛苦?」
「辛苦嗎?」劉闖笑了笑,「我倒不覺得。
只是有時候想想,倒是感覺著繯繯跟著我,不但要擔驚受怕,還要受很多委屈,才是真的辛苦。我本打算回到潁川歸宗認祖之後,便娶她過門。可是現在……我無法歸宗認祖,就沒有辦法風風光光的娶她,想來實在是委屈了她。等過些時候穩定下來,總要給她一個名份。」
其實,劉闖心裡同樣積壓了很多事情。
此去一路北上,風險重重。
彭城,只是這北上棲身路上諸多關卡中的一個。
劉闖而今並沒有去考慮彭城的事情,他最關心的,其實還是怎樣能夠儘快渡過睢水。
渡睢水,必經相縣。
劉備如今屯兵碭山,距離相縣不過兩三日路程。
而相縣方面,又有簡雍把守。劉闖而今也在頭疼,該如何兵不刃血,輕而易舉拿下相縣呢?
還有,甘夫人被他劫持了一路,也是時候放她走。
反正這些事情積壓在一起,讓劉闖難以入寐。
甘夫人臉上露出一抹溫婉笑容,輕聲道:「麋家妹子真是好福氣,能有公子這樣體貼的郎君,也算不冤了她捨命相從。以前,妾身沒有見到公子的時候,一直以為公子配不上麋家妹子。
如今看來,倒是冤枉了公子。」
她臉上,流露出羨慕之色。
可不知為何,臉色突然一變,眼中淚光閃爍。
「可惜這天底下的男人,似公子這樣能知人冷暖的男人太少……一個個都是野心勃勃,這人世間彷彿除了基業,便再也沒有什麼事情能夠讓他看重。可實際上呢?還不是為了一己之私?」
「夫人這話里好像有話啊。」
「倒也不是,不過是有感而發。」
甘夫人說完,慢慢站起身來,「公子,求你一件事。」
「夫人請講。」
甘夫人想了想,輕聲道:「不管到什麼時候,都別委屈了麋家妹子。
她而今,也只有你一個人可以依靠。我知道公子也是做大事的人,卻不要因為這個,而怠慢了她……麋家妹子有時候或許會顯得刁蠻,看上去似乎不通情理。可你要知道,她心裏面全都是你。你沒有回來的那幾天,她幾乎天天晚上都睡不著,為你提心弔膽,擔驚受怕。」
劉闖一怔,旋即道:「我知道!」
「那妾身就放心了。」
甘夫人說完,便告辭離去。
看著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劉闖總覺得,甘夫人今天晚上,有點怪怪的。
難道是『那個』來了?
他站起來搔搔頭,轉身正打算回去。卻突然停下腳步,沉聲喝道:「誰在那裡,給我出來。」
和許褚一戰,劉闖突破養氣,達到煉神。
蒼熊變隨之晉級,已經可以修鍊鷹蛇同舞,所以這耳朵也就變得格外靈敏。
他聽到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後,傳來強抑著的呼吸聲。
伴隨著劉闖這一聲喊喝,就見那大樹後,緩緩走出一個女子來,赫然正是麋繯。
麋繯身著單衣,臉上布滿淚痕。
「大熊!」
她帶著哭腔,輕輕喚了一聲。
河風吹來,拂動衣袂飄飄。
那楚楚可憐的小模樣,讓劉闖看得心裡一痛,連忙把身上大袍脫下,快步走上前,披在麋繯身上。
而後把她摟在懷裡,輕聲責怪道:「繯繯,這麼晚不睡,怎地穿這麼少出來?」
「大熊,我不想讓甘家姐姐走。」
「啊?」
麋繯抬起臉,那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真箇俏煞了人。
她抽泣著,含含糊糊道:「那個大耳賊不是好人,他一點都不喜歡甘姐姐……甘姐姐要是回去,肯定會被大耳賊欺負。大熊,你別讓甘姐姐走好嗎?我想她和我一起,你說好不好呢?」
大耳賊,是劉闖無意中喚出來對劉備的稱呼,不知怎地,一下子就流傳開來。
而今劉闖的核心圈子裡,對劉備全都以『大耳賊』而代替。
麋繯更是如此,哪怕是當著甘夫人的面,她也會有口無心的稱劉備為大耳賊。也幸虧得甘夫人好脾氣,並沒有因此而動怒。若換個人,說不得會和麋繯發生爭執,比如那個孫尚香?
「緩緩,你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你不知道,那個大耳賊,有多可恨。」
「哦?」
「那個張三黑子把下邳丟了,還累得甘家姐姐被呂布俘虜。
後來,張三黑子還在劉備面前演戲,想要自刎以獲得大耳賊諒解。大耳賊攔住他也就罷了,卻說什麼,卻說什麼『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縫;手足斷,安可續』……他怎麼可以這麼說?他把甘姐姐當作什麼?當作一件可以隨手丟棄的衣服嗎?太可恨了!」
劉備,果然說出了這句話嗎?
依稀記得,三國演義中張飛丟失下邳後,的確是想要自刎謝罪。
三國演義里有這段記載,但三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