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隻影去向千山雪(下)

馬兒本行得極快,身後侍衛的馬畢竟比不得他身下的千里良駒,能堪堪跟上已經很不容易。常懷揮著鞭子狠狠抽在馬兒身上,緊緊跟在他身後,儘管是黑天雪夜,那人的身影也很好捕捉,這樣威儀迫人的氣場,世上唯有這個人具備。

顧殷殷以軍中暗語破了京城守衛,這對皇上簡直是奇恥大辱。可為什麼呢?這樣機密的事情,知道的人寥寥無幾,顧殷殷到底是如何知道的?!莫非真如世人所言,這女人真能掐會算會妖法?

也不知她是用的什麼法子,帶著個大活人,四處被通緝,還能一路逃到邊境。常懷知道,這裡面必然少不了夜凌人的摻和。微一晃神,前面的身影又差點不見。他趕緊加足馬力跟上去。忽然,他看到前方馬上筆挺的身影驟然一晃,那沉黑的駿馬嘶鳴一聲,停了下來。

「主子!」常懷走到他跟前,擔憂道。

納蘭徵一手捂著心口處,腰身微彎,濃眉緊緊皺著,「無事。」只是心口莫名疼了一下。

他再次握緊韁繩,「繼續趕路。」

常懷跪在馬兒前面,擋住他的道路,「求主子歇一歇吧!連續幾日這樣趕路,身體是吃不消的!」

男子沉沉看他一眼,「你若是累了,不必跟著。讓開。」

所謂關心則亂,開始的幾日,他幾乎是動用全部力量滿世界搜尋,不僅沒有頭緒,反而被顧殷殷那個女人特意置下誤導他們的假線索弄得一頭霧水。他覺得這一輩子都沒有犯過這樣的蠢,失去理智的人,簡直傻到可笑。

後來他忍著重重擔憂冷靜下來,很快就得到她們的去向。顧殷殷,還有他那位好舅舅,當真是徹底惹怒了他。

常懷仍然跪地不起,後面跟著的侍衛趕到,又有幾個跪地勸諫的。其中一個磕頭道:「如今夜凌蠢蠢欲動,太子尚在襁褓之中,皇上更應該保重龍體啊。」納蘭徵臉色一沉,抽出腰間佩劍,劍身雪亮劃破夜色的墨黑,瞬間割破了那人的咽喉。

那人連一聲驚呼都來不及,就這樣倒在雪地上。

「你們的職責還需要朕來教嗎?既然並非諫臣,就不要在朕耳邊不停聒噪,只需聽命就是。」此次出京,若非被徐亭領著一干人在宮門苦諫攔截,他也不會失了尋人的先機。

「讓開。」他再次開口。

以常懷為首,幾個跪地攔路的人起了身。納蘭徵一刻也不耽誤,縱馬疾行而去,身後的人也急忙上馬跟著。

很快到達岷州城。岷州的知州劉玉書大半夜起身,看到從天而降的皇上時差點以為自己在做夢。

劉玉書知道自己放走了擄劫皇后娘娘的逃犯時,嚇得渾身冷汗,連忙跪地請罪道:「臣當時也瞧著那對外鄉夫婦很不尋常,所以特意派人跟了一路,後來看見他們果真是到了城外青黛山腳下的一處宅子里住下了,才打消了疑慮。他們今日掌燈時分才到的,現下定然還在。臣現在就派人去捉拿!」

「朕親自去。」男子說著,連剛到手的熱茶都未喝一口,起身就走。

他知道凌延在此處有一座頗隱蔽的宅子,想到馬上就能找回沈天璣,他的心都快要飛起來。一行人冒著風雪奔向青黛山,遙遠就可以看見那座孤宅的燈光。

宅門大開著,侍衛們衝進去搜索各個房間,只在正院屋裡看見一把染血的刀子。那幾隻箱子還堆在院中,除了一隻大箱子是空的之外,旁的都裝了衣裳細軟。而那隻髒兮兮的空箱里,只有綁人用的繩索。

連日來的疲累,方才那一刻的興奮和迫不及待,在這一刻都化作了無窮無盡的沉重籠罩而來。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才能恢複幾分清醒和理智。

又有侍衛來報,說院子後面掩藏了一座水牢。水牢上面的鐵欄鎖的斑斑銹跡落了一地,鎖是開著的。幾個侍衛下了水牢搜尋,撿回了一隻白玉珠花耳環。

這隻耳環,是妍兒的。

如果說方才還有所疑慮,現在已經完全可以確定,被關進水牢的,被綁在箱子裡帶來的,甚至那刀子上染血的人,就是沈天璣。

常懷也認得這耳環,那可怕的水牢讓他心裡都發憷,想到嬌滴滴的皇后娘娘被關在這裡……他眉骨突突跳著,低垂的眸光望到玄衣男子冰涼的袍角,根本不敢看納蘭徵的臉色。

以這座宅子為基點,很快產開了地毯式的搜索。納蘭徵看著那把刀子,久久沉默。

常懷帶著人開始大肆搜查青黛山,士兵的火光布滿了整座山,以極快的速度朝西邊山麓蔓延。西邊山腳下,三人一馬一刻不停地飛速下山,其中一名男子反身朝後面一看,沉聲道:「棄馬,直接滾下去。」

「什麼?」顧殷殷一時沒聽懂。

那男子已經朝前分開錯雜紛亂的樹藤之物,露出一處陡峭的坡面。

「快呀!」男子急道。采屏只得道一句「聖女得罪了」,扯了顧殷殷就朝下面滾下去。

顧殷殷推開她,「那她呢?」她指了指被放在男子馬背上尚且昏迷的沈天璣。

男子道:「若不是王爺讓我趕來提醒您,只怕您早就落入大昭皇帝的手裡。他們馬上就追來了,您還有心思管其他?」

他是夜凌攝政王手下第一親信,跟在凌延身邊也有十幾年了。顧殷殷是王爺封下的聖女,他對她不能不敬,可對她這種用如此大的代價做這樣一件沒有多少意義的事情,實在不能苟同。

夜凌和大昭國力懸殊天下皆知,夜凌的聖女擄走大昭的皇后,這會給夜凌帶來多大的災難,不僅這個女人視而不見,連攝政王也視而不見,實在讓他不能理解。

「你不說我也知道,定然是王爺要你帶走她。」顧殷殷道,想到凌延和沈府的仇恨,只怕沈天璣到他手上一樣討不到好。而她,今夜的事情讓納蘭徵知道沈天璣就在她手裡,他定會對她窮追不捨,她的這個遊戲也可以繼續下去。

顧殷殷微微笑起來,「你帶著她走也行,但可小心點別讓她死了,我還沒玩夠呢。晚些再和赫連大人匯合。」

顧殷殷和采屏離去後,赫連隱再次騎上馬,朝山下飛奔而去。馬兒跑得這麼快,沈天璣早就醒了,意識模糊中聽到他們的對話,心中暗自高興起來,終於可以離開顧殷殷那個可怕的女人了。接下來又被馬兒的劇烈顛簸震得七葷八素,差點沒把腸子震出來,還要假裝昏迷,這樣子還不如繼續暈著好了。

青黛山本就位於夜凌和大昭的邊境,過了青黛不久便是夜凌地界。沈天璣一直期待過防線的那一刻,若是能遇到一兩個大昭的士兵,她便有機會獲救。可赫連隱一路走的都是荒無人煙的羊腸小道,沈天璣心中升起的希望很快破滅。

大雪停了,天邊啟明星的升起,飛奔的駿馬離青黛山越來越遠,天亮後不久就到了夜凌國的邊陲小鎮原田。進鎮前赫連隱將沈天璣塞進一輛馬車,自己也坐了進去。

「我知道你醒了。」赫連隱道,「這裡已經是夜凌,你現在性命都捏在我們王爺的手裡,你可要乖乖配合,不然我也保不了你。」

沈天璣睜開眼,「我可以見到你們攝政王嗎?」

「我就是要帶你去見王爺。」赫連隱瞧了瞧她臉上的刀傷,還有一身臟極的衣裳,皺眉道,「但是先得處理一下。」

除了一雙眼睛異常明亮外,這個女人蓬頭垢面的,實在看不出一分大昭皇后的模樣。由此也可窺探出,顧殷殷對她有多麼憎恨,把人折磨成這樣。

知道了他的意思,沈天璣平靜的眸光才閃過一絲欣喜來。

洗去一身臟臭,換了一身夜凌婦女的常袍,侍女原想替她把髮髻盤成夜凌人的模樣,卻被沈天璣制止了。

「你下去,我自己來。」沈天璣知道,這個赫連隱是看在她的身份上對她尚有幾分禮遇,可若是他知道他的主子和沈府的仇怨,大概就不會這麼客氣了。她接下來就要去見凌延,也就是說,當下是她唯一自由的機會。

當赫連隱看見沈天璣走出來時,看見她高挽的流雲髻,和身上的夜凌服裝搭配起來,倒也不算太突兀。只是好好一張貌美如花的臉,被划了那麼長一條痕,實在可惜。

他不知道,若非他忽然趕到,她的臉上就不止是一條痕,而是許多條痕了。

再次上了馬車,這次沈天璣倒有閑心看起街上的民情風景來。這邊陲小鎮並不發達,不說京城,就連大昭的普通州府都比不上,但街上好歹有些店鋪,來往行人衣衫也算乾淨整齊。

一場劫難,讓她驟然從大昭到了遙遠的夜凌。過去她常常想看看遠處的風景,如今看到了,沒想到是這副處境。

馬車停在一處門庭極華麗的宅院前。沈天璣跟著赫連隱進了門,在聽到顧殷殷的聲音時,原本勸說凌延放她走的希望瞬間又消了大半。

「聽說你毀了沈天璣的容貌?」座上的凌延雖然當上攝政王尚不足一年,卻已經完全退去過去的平和與安靜,添了幾許沉穩的威儀。

顧殷殷也是剛剛趕到,終究還是怕沈天璣會跑掉,馬不停蹄追了過來。她懶懶放下茶杯,「正要毀呢,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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