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醫頓了頓,又道:「皇上,據微臣所知,這噬心散乃是源自夜凌,且調製過程繁瑣,得來不易,尋常人很難得到。只怕這下毒之人身份不一般。」
上首男子眸色不動,半晌才道:「朕知道了。」他目光又投向宛盈,帶著幾分冷厲。
宛盈渾身一顫,在御前伴駕多年,她經歷風波無數,極少有這樣從心而出的懼意。皇上將她調到皇后身邊,就是看重了她在後宮混跡多年的資歷和聰睿,希望她能保護好皇后。可是皇后卻在不知不覺中,中了這樣陰險的毒!
這些日子以來,她對皇后的起居飲食都嚴格把關,沒有一分懈怠。鳳宸宮中原本伺候的人大多數都被撤換了,只餘下幾個外院中洒掃的初使丫頭,根本沒辦法近得皇后娘娘身邊。連她都不得不佩服這下毒之人的才能,竟能在她的層層盤查之中得逞!
她一邊仔細回想著,一邊回道:「奴婢時時陪在皇后娘娘身邊,皇后娘娘除了偶爾去上林苑散散心之外,平日里很少出門,前日里在上林苑遇到蘇嬪娘娘和楊貴人,也只是略說了幾句話就散了。旁的異常之處……」她眉頭微皺,苦思之際,腦中忽然掠過皇后娘娘剛到鳳宸宮那日,有一個丫頭差點失手灑了茶水的畫面,不禁眸光一閃。
納蘭徵淡淡開口道,「這次的事情朕暫且不追究你的失職之罪。明日一早,皇后要搬去點絳宮,你隨去伺候。」頓了一瞬,他沉緩道:「絕不允許有第二次。」
這聲音雖有冷厲,又彷彿帶了幾分凝重與低沉,不止是對宛盈說,彷彿也是在對自己說。
宛盈一怔,心知皇上定是已經知道到幕後之人是誰了。這事雖事出蹊蹺,來得突然,可是皇上多半有所預料。再加上自皇后入宮以來,皇上對鳳宸宮毫不避諱的椒房獨寵……她心中忽然一寒,再不敢深想,只垂首恭敬應道:「奴婢遵旨!」
李太醫和宛盈離開之後,納蘭徵站起身,走到殿中的東北角的案幾處。那裡有一隻棋盤,黑白兩色的棋子靜靜擺放著,正是一盤未完的殘局。
他從中拾起一隻黑子,眸光森冷,「周寧福。」
「奴才在!」
「傳朕旨意,顧氏殷殷,昔日在皇家圍場中與意圖弒君的逆臣相互串通,佯裝救駕,以博取名利。朕心甚怒,令奪去其靜辭郡主封號,打入天牢,聽候發落。蘇氏雲芷,不遵聖意,擅入蘭心殿,自入宮侍駕以來,不得朕心,難堪后妃之位,令奪去嬪位,移居冷宮。」
殘局中的黑子一粒粒自棋盤中滑落,這場剛開始的局就這樣,戛然而止。
周寧福額間冒出冷汗,若說皇后娘娘中毒中得突然,皇上這兩道旨意來得更是突然,看上去似乎毫無徵兆,可誰又知道,這一切或許早就在計畫之中,只是這一刻才浮出水面而已。
他低頭恭聲應了是,忽然殿外傳來急報。
戍守鳳宸宮的一名侍衛匆匆進殿,跪地道:「鳳宸宮中有個丫頭意欲刺殺皇后娘娘!」
話還沒說完,納蘭徵已經腳步如風地走出大殿。
那侍衛一愣,又趕忙道:「屬下等提前覺察,已經將那丫頭拿下,皇后娘娘並無大礙,還嚴令臣等不能告訴皇上此事。」
話落,殿中已經不見了納蘭徵蹤影。
周寧福急忙跟上,低頭瞧一眼那侍衛,恨鐵不成鋼道:「怎麼回稟的這是?」不知道挑好聽的先說么!
宛盈沒想到,她不過離開鳳宸宮這麼一會子功夫,能也出點事兒來。
可是話說回來,想在鳳宸宮中公然刺殺皇后?這人是瘋了么!姑且不說有宮中層層守衛,不可能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刺殺成功,就算這些守衛都是死人,她僥倖刺殺成功,等待她的,必定是株連九族的大罪!這種不計後果的行為,有誰會去做?
鳳宸宮中,沈天璣本欲上榻小憩,朦朧中聽到殿外有一陣嘈雜,她近日情緒本就有些起伏不定,當下心頭愈發煩亂,吩咐守在榻前的青枝出去看看怎麼回事兒,可青枝還沒走出門,她就等不及了,自己起身下榻,走到殿外,正見兩個侍衛拖住一個丫頭,那丫頭拚命掙扎,嘴上竭力嘶吼著,一個侍衛正欲伸手捂住她的嘴。
「怎麼回事?」她冷聲道。
「啟稟娘娘,這個丫頭自稱是膳房裡送水來的,但是身上藏了一把剪刀。」行過禮後,一個侍衛回到。又把手上的剪刀跪地呈上。
沈天璣看那剪刀,是尋常宮女縫紉所用,開口道:「一把剪刀,也未必就是心有歹意。」
沈天璣望向那丫頭,那丫頭雙眸含淚,楚楚可憐。
「娘娘,宮裡有規定,入殿送水送飯之人都不能攜帶利器。不管這丫頭有意無意,都必須先關押起來,交由司邢房處理。」那侍衛道。
「你鬆開她的嘴,本宮想聽她說。」沈天璣道。
那侍衛猶豫了一刻,還是依言鬆開手,只是將她的胳膊扭地得更緊了些。
這丫頭看來年紀不大,身形嬌小,哪裡經得住兩個身形高大的侍衛的緊縛,嘴上一鬆開,立刻一聲呻吟。
沈天璣上前兩步,走到那丫頭跟前,「你帶剪刀來本宮殿里做什麼?」
「奴婢冤枉啊,奴婢真的只是來送水的!這剪刀是奴婢方從別處借來作縫紉用的,是奴婢一時著急忘記放下了。」
宛盈進殿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混亂的場面。她一眼看見被綁住的丫頭正是先時差點把茶水灑到沈天璣身上的夏煙,登時眉目一厲,朝沈天璣行了禮,道:「皇后娘娘,這丫頭早就調去司制房了,已經不在鳳宸宮中當差,又怎麼會來給娘娘您送水?娘娘勿要聽信她一派胡言!」
那日她就瞧出這個丫頭鬼鬼祟祟,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要把茶水灑下來。她身負皇上信任,絲毫風險也不敢冒,就想了法子把這丫頭調開了。
此時的夏煙本就是強弩之末,有宛盈在,她知道再也掩飾不了了。登時,看向沈天璣的雙眸中,蓋上毫不掩飾的恨意,彷彿巴不得上來把她殺了。
「你……」沈天璣皺眉問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那丫頭雙目滿是凶光,拚命向前似乎想要去抓沈天璣,無奈被兩個侍衛製得無法動彈。嘴上胡亂喊著:「我要殺了你!都是因為你,我家姑娘才死得那麼慘!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生平第一次被這樣怨毒的目光緊緊盯著,沈天璣問道,「你家姑娘是誰?」
這是,青枝忽然想起什麼一般,驚道:「娘娘,她不就是先時差點把茶水灑到您身上的那個夏煙么?」
沈天璣點點頭,「我記得她。你說,你家姑娘是誰?」她自問未曾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怎麼就成了殺人兇手了?
「呵呵。」夏煙冷笑著,帶著瘋狂的笑聲在空闊的宮殿前顯得尤為刺耳和驚心。「尊貴的皇后娘娘,你不認得我家姑娘,可是我家姑娘卻是因你而死的!因為打碎了皇后娘娘一塊玉,被杖斃而死。我家姑娘最怕疼了,可是最後被打得血肉模糊,奴婢連最後一眼都沒見到她就去了……皇后娘娘,你在享受尊榮恩寵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有一個冤魂因你而死?你有過良心不安的時候嗎?!」
彷彿視死如歸了,她雙眸都是異樣的通紅,一聲詰問帶著歇斯底里的失控。
「還不快把她帶下去!」宛盈喊道。
「慢著!」沈天璣道,「本宮想問清楚到底是什麼回事。她說的人到底是誰?」
「回稟娘娘。」宛盈恭敬道,「這丫頭名叫夏煙,是過去婉芳閣邢美人的貼身丫頭。」
「哦。」沈天璣了悟道,「邢美人,本宮有些印象。是不是在本宮入宮前,因忤逆犯上被杖斃的那個?」
「是的。」
「忤逆犯上?我家姑娘性情溫良,根本就是欲加之罪!」夏煙怒喊道,「都是皇后你,狐媚惑主,才使得皇上這樣殘忍地對待我家姑娘!你以後一定會遭天打雷劈的!你等著吧,就算是把我殺了,也會有很多人繼續痛恨你!他們會想方設法殺了你!哈哈……」
侍衛捂住她瘋狂的笑聲。沈天璣愣了一會兒,才道:「把她帶去司邢房吧。按照宮中規定的程序審問論罪就是。」
那侍衛點了頭,沈天璣又道:「此事,不要急著告訴皇上。」
待侍衛將人帶走之後,沈天璣一言不發地返回殿中。
「娘娘何必把那個夏煙的話放在心上?」宛盈瞧出沈天璣神情不虞,開口勸道,「豈不是正中了她的下懷。邢美人是犯了罪,為皇上所不喜才死的,跟您毫無關係。」
「可是,她說的玉又是怎麼回事?」沈天璣懷疑道。
宛盈恭順道:「她就是想要娘娘自亂陣腳,許是信口胡謅也不一定。」
沈天璣搖搖頭,「不像。」
「娘娘如此悶悶不樂,皇上看到必定擔憂。」
「唔……」沈天璣支了腮,思忖了一番,道:「等他來了,本宮就假裝什麼事情都也沒發生過就是了。省得又要牽連無辜。」
宛盈默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