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涼薄母子又生隙(中)

太后慌忙抱起忽然大哭的小包子,仔細察看了一番,發現並未受傷,這才鬆了口氣。又吩咐嵐秋去取了乾淨衣裳來,給小包子換上。

小包子本就穿得極厚,身上雖灑了湯藥,卻並未燙到皮膚。沈天璣立在一旁,寬大的袖子暗地掩下被燙得發紅的左手,鑽心的疼痛讓她臉色微微蒼白。

待忙完了小包子,太后才想起沈天璣來,「妍兒,你方才正抱著他,是不是也燙到了?給哀家看看。」不由分說,她就拉起了沈天璣的手。

沈天璣來不及縮回,袖子就被挽起,她只得忍痛,笑著搖頭道:「傷到一點而已,不妨事的。」

太后皺了眉,搖頭道:「都是哀家的不是。女兒家肌膚最是緊要,燙成這樣可如何是好。」頓了頓,對嵐秋道:「去把哀家珍藏的那瓶綠玉膏拿來。」

嵐秋應聲而去,剛走到偏殿門口,就聽到外面的通報,說是皇上來了。她趕緊低了頭,未敢看來人面孔,跪地請安。

納蘭徵走進殿中時,就看見他記掛在心的人兒微笑著坐在那裡,一旁的太后如珍似寶地抱著那裕郡王府的世子,二人正說著什麼。

「皇帝怎麼就來了?」太后看見納蘭徵,臉上的笑容就淡了去。

沈天璣抬眼一瞧,就見男子漆黑的眸子正對著她,直直朝她走來。她立刻起身行禮,纖細的腰身才彎下一半,就被他拉了起來。

「皇后不必多禮。」他語氣淡淡,拉住她的手卻不肯放開。沈天璣被捏得一陣疼痛,眸中不自覺地浮出水霧。

還不待沈天璣開口,他已經覺察到不對,鬆開大掌來一看,但見嬌嫩肌膚上一片異樣的嫣紅,襯著瑩潤五指,頗為觸目驚心。

「怎麼回事?」男子聲音彷彿凝了冰,冷厲的目光已經轉向太后,問的自然也是太后。

太后淡淡瞧了他,未曾說話,一旁的嵐秋低頭將方才的事情簡要說了一遍。

沈天璣從未見過納蘭徵此刻冰涼徹骨的神情,尤其對的還是他的親生母親。偏太后也是冷漠的目光,抱著小包子的手倒十分柔和。

殿中一片詭異的沉默。唯有那隻小包子,嘴上還是咿咿呀呀的,彷彿迫不及待想要說話。

他的手一直牽著她的,只是避開了傷處,力道分外小心翼翼。她被他握住的手指輕輕勾了一下他的手心。

納蘭徵卻無動於衷。周身的冷氣幾乎讓整座殿閣都涼颼颼的。

「只是意外而已。」沈天璣開口道,「養小孩總會有些意外的。」

納蘭徵這才偏頭瞧了沈天璣一眼,漆黑的眸子里,似乎有幾分……可惜?

沈天璣不解其意,納蘭徵心中層層凝結的冰卻因她而散去不少。他只朝太后冷冷一瞥,淡淡道:「母后素來對別家孩子分外用心,卻總是忽視自己人。」頓了頓,又續道,「妍兒是您的親生侄女,朕希望,日後您對她也能用心些。」

說著,他拉著沈天璣就走。

「站住!」太后忽然立起身,厲色道,「哀家何時不用心了?皇帝何時把哀家的用心放在眼裡?」

男子卻連腳步都未曾停一下。

「皇上,皇上!」沈天璣轉頭望見太后慍怒的面容,伸手就要扯住他。納蘭徵卻不想過多糾纏,又怕手裡的力道弄疼她的傷處,最後乾脆伸手將她抱在懷裡,大步離開了慈毓宮。

未曾將她送上鳳與,二人雙雙上了他的御攆。

「姑姑對妍兒甚是愛護的,您錯怪她了。」

「朕沒瞧出她哪裡愛護你了。」

「今日的確是個意外,何況,姑姑都準備取那名貴的綠玉膏給我……」

「綠玉膏不名貴,朕有很多。」

「皇上這樣對太后,太后定會傷心。」

男子冷笑一聲,「她會傷心?她對朕……從來沒有心。又談何傷心?」

沈天璣微微一愣,被他語中的自嘲驚住。

「不提她了。」他緩了幾分容色,伸手把她燙傷的肌膚放在眼前瞧了一會兒,漆黑的眼中有濃濃的疼惜,「疼不疼?」

沈天璣本是疼的,可見他深深皺起的眉宇,微微低下頭,輕輕搖頭道:「不……」

「又欺君。」他淡淡打斷她的話,「妍兒日後莫再說謊,太容易識破。」

「……」

「不服氣?」他見她純澈無辜的雙眸,心頭浮起一陣陣憐愛,伸手拂過她的臉龐,輕柔道:「日後若是哪裡疼了,定要先告訴朕。不許欺君。」

沈天璣對上他的眸光,點了點頭,心裡卻想著:哪裡就有欺君那麼嚴重了……

御攆到達的不是交泰殿,而是東華宮。他仍舊是抱著她進殿,她道:「我又不是腿受傷……」

納蘭徵直接忽略她的話,將她直放到榻上坐著,才喚了周寧福去取葯過來。

他親自給她塗了葯,儘管傷口已經被藥膏全然覆蓋,看不出什麼了,他仍是瞧了好一會兒,微微嘆口氣道,「再不許這般把自己置身危險之中。朕……心疼的很。」

「只是……」小傷而已。

後半句在看到他黑沉的眉目時,吞了下去。他這樣彷彿她受了極大傷害的疼惜目光,倒讓她這話顯得分外矯情。

聰明如她,又怎會猜不到她想要說什麼?他把她完好無損的右手放到胸口處,讓她感受他沉穩而有規律的心跳,「妍兒受傷,於朕來說從來沒有小的。這裡,也會跟著你一起流血。」

她手指顫了顫,他握得極緊,續道:「妍兒可還記得上回在雨中暈倒之事?你可知,朕從未那樣怕過。若是妍兒有什麼萬一……這裡,也會流血而死。」

沈天璣被他愈發濃烈的目光灼傷,心裡對他這話頗不認同,微微低了頭道:「皇上,您是天下人的皇上,怎能因我一人說出這樣的話呢?」

男子頓了頓,忽然道:「你不是一直想要朕成為千古明君?那更要好好保護自己。不然,朕定做不成千古明君。」那次雨中暈倒,他差點就想把那柳清萏拉出去處死了,只因他知道,沈天璣定不願如此,才忍了下來。這次……他亦無法抑制自己的怒氣,若不是因沈天璣在,他大約會做出什麼血腥的事情來。儘管那人是他的「母親」。

他手段一直是冷厲強硬的,只有嚴令威懾,才能讓對方心生膽怯。膽怯之下,才能露出破綻。沈天璣如今已經成為一個開關,她若安好,他行事便頗有幾分仁慈,她若危險,他鐵血冷硬的本性便會加倍。

這樣的情況,實在與明君相距甚遠。或許,在遇見她的時候,他就與明君二字越來越遠了。

沈天璣知道他是真心作此想,不禁有些動容。

不管未來如何,能有他當下的心意,她已是無憾。右手輕輕拂過他的心口,她微微勾了唇角,「皇上這樣說,妍兒可冤枉了。若有一日皇上做不來千古明君,豈不都是妍兒的過錯了?」

男子笑道,「可不就是你的錯?還想推脫不成?」

「妍兒……可不敢做這千古罪人。」她嬌俏笑道,「妍兒日後定會好好的,皇上就安心做個千古明君吧!」

「這麼乖,朕該賞點什麼你才好?」他低低道,漆黑眸中騰起的光芒讓她驟然升起危機感。她及時往旁邊挪了挪,望了望外頭明晃晃的太陽,「皇上,該用午膳了吧?」

男子微有遺憾。他每每看見她乖巧可人的模樣就想好好親一親,這會兒這丫頭明顯是不樂意了。可他納蘭徵是什麼人?想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過去一個宮裡一個宮外,只能放著她逍遙自在,他自己干忍著。如今人都娶進門了,萬沒有委屈自己的道理。

他忽然想起慈毓宮中,她為了勸他不生氣時,對他做的小動作,遂神情肅穆淡淡開口道:「妍兒餓了?」

女子點點頭,就要下榻去。

納蘭徵從背後拉住她,「這裡是朕的宮殿。」

「唔?」她轉頭,頗為不解。是他的宮殿怎麼了?

「……沒有朕的話,他們不敢上午膳。」

他大掌握住她的右手,看了一眼她柔嫩嬌白的手指,微微笑道:「把方才在慈毓宮中妍兒的動作再來一次。」

沈天璣簡直不知作何表情,皺眉道:「皇上……您是皇上啊……」怎麼能做這麼幼稚的事情的?

男子一臉堅持,黑沉的眸子靜靜瞧著她。

她只得低了頭,手指在他掌心中輕輕勾了幾下。

他只覺得整個心都被她勾得一陣顫慄,忽然緊緊捏住她的小手,低沉沉的笑聲如舒朗如淡月芝蘭,「朕的妍兒,真是可愛得緊……」

她著實不知道哪裡可愛了,睜了有些迷濛的眼瞧他,迎向的卻是他忽然襲來的清冽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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