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款款柔情盡付卿(下)

清冽如秋水的氣息,熟悉得讓她心頭一抽,紅腫的雙眼一片迷濛,卻獨獨將他的容顏看得無比明晰。

她沒有心思去想他是怎麼出現的,只覺得他像天神一樣,每每在她需要他的時候出現。

他救了她幫了她不只多少次,她每每都只能與他說一句蒼白的謝謝。他曾經說過,除了以身相許,他不要別的報答。

以身相許?她這輩子從來不奢求什麼情愛,只要家世能配得上她沈府的,她都可能以身相許,獨獨除了三宮六院的皇帝!

可他,竟偏偏就是那個擁有三宮六院的天子帝王。她也只能拒絕他。

他說的那句再不相見,已是對她極大的寬容,可亦是對她極大的懲罰。心頭空掉的一塊再也補不回來,透著寒涼的風,讓她周身都冷得發顫。

他抱她抱得極緊,彷彿要將她嵌進骨肉,融進血液之中。高大修長的身影立在床邊,帶著夜半寒涼的氣息,可胸懷中的熱度恰如漫山花木盛開的三月暖春,融得一池溫潤春水,徹底將她包圍。

她的身子纖巧而柔軟,被摁在他身前,髒兮兮的臉靠在他跳動的心臟處,淚水瞬間浸透了他的衣衫。

她哭得更厲害了。只是淚水更加洶湧,聲音仍是壓抑著。

因是夜半無人時,方才她在榻上就是蒙著被子阻隔聲音,以免被丫頭婆子們聽到,明日傳到夫人老夫人耳里,又是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這會兒被扒拉出來,窩在男子的懷中,她心頭早就軟得不知東南西北,卻還能記得這層顧慮,倒也是難得。

他的大掌將她有些蓬亂的小腦袋壓在懷中,雙臂將她摟在懷裡,飛揚的眉因心疼而緊緊擰著,眼眸氤氳沉沉地垂下,看她披了滿肩的墨發,隨著她的哽咽微動。

他不料她是這般模樣。

本以為,他放了她,她該開心才是。這也是他之所以願意放開她的原因。他不忍心讓她傷心,便只能讓自己傷心,任她離去。不是她說的么,他帶給她的只有痛苦和束縛。

她此刻卻這樣……讓他心疼欲死。那他放棄的意義又在哪裡?

眼前這個姑娘,果真心思難懂。

沒想到周寧海那傢伙竟蒙對了一回。

沈天璣今夜哭了好些時辰,暈頭漲腦的,如今乍然見到在心頭迴轉千回的人,幾乎是撲在他懷裡,雙手緊緊攥住了他的衣角,身前傳來的溫暖熱力,分不清是夢是真。

哭了也不知多久,腦子也漸漸清明,她忽然哽咽著抬眼瞧他,水潤明眸被淚水洗得那樣清冽澄澈,讓他生出無限憐意。

「你……你是?」她聲音沙啞著,出口的話傻乎乎如同呆萌的兔子。

男子輕拍她背的動作停下,垂眸看向她雪嫩的臉龐,眉宇間一片星光璀璨的笑意,俊顏動人無比,「才幾個時辰而已,就不認得朕了?」

「你是……」她瞪大眼睛,卻說不出後半句。

有些迷濛的神智這下徹底清醒了,她一下子止了哭,掙扎著就要下來。

「不用行禮。」他淡淡說著,抱著她坐到了床上。

沈天璣這姑娘,每每在外人面前都懂事知禮,進退得宜,任性和小脾氣只自己獨身一人時才表現出來。這會兒清醒過來,立刻又要上綱上線。

她微微皺了眉,瞧了眼關的好好的門窗,實在不知道這位皇帝大人是打哪兒冒出來的,但皇上就是皇上,是君主,所謂君為臣綱,她作為臣的女兒,更要以他為尊了。她淚痕斑斑的小臉微微垂下,聲音尚待著哽咽:「皇上……臣女未曾……未曾遠迎……」

說著說著又覺不對。他這般半夜闖進她屋裡,算不得正人君子吧?

她忽然想到,他早就在梅雪園那日就說過,他不是正人君子。

納蘭徵料到她又要與他扯些周到禮數,果不其然。可看她滿臉臟污的可憐樣兒,還吐出這樣大家閨秀的標準言辭,心頭不禁好笑。

「嗯,妍兒未曾遠迎。」他淡淡道,「朕要如何罰你才好?」

她張大眼睛,「皇上……」

男子忽然低頭輕輕一吻,打斷她的話,「不如,就罰妍兒告訴朕,為何要這樣哭?嗯?」

沈天璣眸光一黯,掙扎著又要起身。

饒是再好的耐心,也要被她磨得精光。他也不想再管她的意願,左右順著她的意願她也未必開心,當下眉峰一皺,將她緊緊拉進懷中,雙臂將她繞得緊緊,沉沉的聲嗓響在她白玉的耳邊。

「不許逃。再逃就是抗旨。」

沈天璣登時不敢動了,長長的眼睫垂下層層青影,掩下眸中情緒。

「妍兒,告訴朕。」他托起她低垂的臉龐,手指輕輕拂去她臉上殘留的淚珠。

晶瑩剔透,猶如蓮葉芙蕖上的輕盈露水,清澈動人。

她感覺到他動作的輕柔,瞬間有些出神。

他總是對她這樣好,讓她愈發愧疚。她其實只是個追求自身平安順遂的自私鬼。她不願卷進後宮是非,不願成為三宮六院眾多爭寵女子中的一個,不願為他付出什麼,才狠心拒絕他。

那封詔書是她親手所毀。毀的亦是情絲。

男子漆黑的眸光悠悠如曉月清波,盪著她嬌小的影。他直直凝在她雙眸中,帶著誘哄和蠱惑。

「臣……臣女……」

「不許再說臣女。」他皺眉道。

她頓了頓,咬了咬唇,「妍兒自然是因心中難受,才如此。」

「嗯,為何難受?」他微笑道。

「為了皇上。為了你。」沈天璣忽然伸手努力環住他矯健的身軀,抬頭朝他唇角處輕輕觸了一下。

男子登時眸間光輝盛放,抬起她的小臉,湊上去,吻了個結實。

心頭一陣酥軟。她伏在他懷中喘息,心田裡彷彿有一陣蜜滲進去,埋在他懷中的唇角悄悄溢出笑容。

那是滿滿漲在心口的滿足與甜喜。

她活了兩輩子,卻從未有這樣美好的時刻。美好之餘,她仍然擔憂。明眸深處,仍顧慮重重。

因他是天子。

很久以前,她就知道昭武帝雄才偉略舉世無雙,她和兄弟姊妹們在一起,不知仰慕過多少回。不止她,天下所有人,都是仰慕的。

如今他就在她身邊,溫和地抱著她,眸中萬千幽深的眷戀。

她該感到高興的。可是,那座巨大而凄冷的禁宮,讓她膽寒,今日太液池邊的鶯鶯燕燕,讓她對他望而卻步。

「妍兒,做朕的皇后。」他摟著她,一隻手輕輕拍著她的背。

她微微一愣,默不作聲。

他倒也不曾急切,氣息猶自輕淺,音嗓低醇,「朕的佳麗三千,朕都可以不要。只要你一個。」

她渾身一凝。

「心機鬥爭,妍兒即便是嫁給安親王世子,也是少不了的。安親王府看起來是沈府最好的倚靠,可你難道不知道,世上最好的倚靠該是朕才對。」

他只要一想到她會披著大紅的嫁衣去跟別人成親,心裡就生被鑿出一個洞來。只要他在的一天,他決不允許。她便是不嫁給他,也絕不能嫁給旁人。

「朕雖與母后不算親厚,可我們到底是血親,你不倚靠朕,卻去巴望別人,卻是什麼道理?」

他竟然將她的一腔心思猜得這樣透徹。讓她驟然覺得自己在他面前根本是透明的。

倚靠他?前世沈府的悲劇多半就是由他一手主導的,她如何會去倚靠他?

或許,這兩世的昭武帝完全不一樣?

沈天璣不知若何回答,默不作聲。

「朕所求是四海歸一,天下安寧。朝堂文武百官,國中諸多勢力,互有相鬥總是難免,只要不危及社稷之根本,朕都不曾在意。」

他沉沉的語句落在夜色中彷如暗夜曇花開放,帶著絲絲清香舒意。

她知道他的意思,心頭一陣震動,「皇上……」

「妍兒不用著急。」他又道,「朕等了這樣久,也不在乎再等一段日子。待你想好了再回朕就是。」

聽過太多拒絕,他如今也生出幾分莫名的膽怯來。

她便乖乖地不再說話,如貓兒一般伏在他身前,一隻手被握在他的掌中,另一隻則放在他胸口。

她身上只著了中衣,嬌軟柔嫩的觸感,他一早就感覺到了。她纖細的小手放在他的心口,這讓他連呼吸都變得輕柔起來。

靜夜,燭火。一雙人影相擁默默。

他忽然想起那盞美人花燈來,放眼一望,不見那燈,不禁挑眉道:「妍兒那盞花燈呢?」

她一聽,訥訥道,「我藏起來了。」怕被人看見,引來猜疑。

他輕輕一笑,「妍兒行事倒是萬分謹慎。」

沈天璣卻道:「皇上行事太過魯莽,這樣夜半闖到我府里,若是被發現了如何是好?」

他笑道,「那豈不更好?朕就可以直接將你領進宮,做朕的人。」

沈天璣臉色微紅,卻也不曾解釋——她的本意,並不是為自己的名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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