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白衣卿相爭浮名

今日是秋闈最後一日。落日熔金之時,峨冠博帶的學子們陸陸續續走出貢院,或成竹在胸興高采烈期盼金榜題名,或愁眉苦臉唉聲嘆氣只待三年之後捲土重來。

納蘭崇一身靛青色圓領長袍,頭戴一頂嵌玉銀冠,腳蹬祥雲紋烏頭官靴,身姿修長挺拔,掩去平日里幾分奪目的翩翩風姿,添了幾分身為翰林院院士的嚴整肅穆。此時,他與考場中陸續離去的應考舉子們一一回了禮,雖是文質彬彬的模樣,卻比平時清冷淡漠不少。

沈天璣遠遠瞧著,只覺得這男子怎麼看都很是爽心悅目。

此刻她只一身簡單的妃色襦裙,頭上挽了個垂掛髻,不用珠釵銀環,只在院中摘了兩支小巧而清雅的粉色木芙蓉插著,竟是清麗可人之極。

此番出門,她本是不想引人注意,才作了這麼一番姑蘇府尋常人家姑娘的裝扮。奈何天生麗質,就這樣一身裝束也有一番別樣的動人,已引得不少人注目。

聿欽走出考場時,一眼就看到了貢院門口處立著的沈天璣。

平靜的眼眸立刻露出淡淡的喜悅來。他朝她疾走幾步,口中喚道,「沈小姐!」

沈天璣這才發現來人,想到今日碧蔓所說的和田玉之事,心頭有一瞬間遲疑。

「沈小姐怎麼就出門了?病可好了?」年輕男子一身素凈的學子衣裝,月白的寬袖袍子顯出幾分雪蓮的出塵來,眉宇間滿是擔憂關懷之意。

沈天璣心頭微嘆,終是露出一個微笑來,「聿公子!」

聿欽瞧了她半晌,見她臉色紅潤,眸光有神,這才放心道:「瞧著是好了。可是初秋的天兒已經開始冷了,沈小姐可要多加小心。」

沈天璣點點頭,朝聿欽微微福了福身子,「多謝聿公子關心。」

聽出她語氣中的疏離,他心頭湧出一陣難言的不舒坦,一時竟不是說什麼好。

沈天璣思忖著納蘭崇還要一會子才出得來貢院,便當先抬腳,離開熙來攘往的貢院門口,走到不遠處一排高大蒼翠的桂樹旁。

大昭風俗,各州府貢院門口總要種上一排桂樹,討個金榜題名蟾宮折桂的好兆頭。如今桂樹正是繁茂之期,枝葉間已隱約有些米粒兒大的花骨朵兒。

桂樹旁,女子緋紅色的身影纖細窈窕,聲音嬌脆甜美,「聿公子,和田玉之事,妍兒在此先謝過了。」

聿欽一愣,繼而笑道:「原以為沈小姐不知道此事……」

「聿公子,我記得你說過,那塊玉原是你們家的傳家之物。」沈天璣抿抿唇,「那玉已經被雕刻過了,下次定還一塊一模一樣的玉給公子。」

聿欽微微一凝眉,慢慢道,「沈小姐不必放在心上,那玉留在我家中本也派不上用場,聽聞沈小姐需用一對玉麒麟護體,能幫上沈小姐的忙是我之幸。」

沈天璣卻堅定搖頭,「不論如何,我總會還給公子的。」

聿欽沉默了一會兒,卻聽到後面有人喊他的名字。

原來是幾位一同應考的知己好友拉他去吃酒慶賀一番。

聿欽拒道:「還未曾張榜,何來慶祝之說?」那幾人卻笑起來,其中一人言道:「若是連你聿九道都上不了榜,只怕整個姑蘇府都無人能上了!」

「聿公子,我等下還要去街上玩一會子。許久不出門,早悶得慌了。這便先走了。」沈天璣笑著道。說完,就轉身離去。

聿欽瞧著她湘妃色的背影,心頭無比期待金榜題名那日的到來。

到那時,他離她就更近了。

沈天璣隱約聽到身後那幾位公子的笑談,「九道兄,方才那位美貌姑娘可是你的紅顏知己?」心中愈發羞惱起來。

聿欽離去後,貢院外面的人逐漸散去,待納蘭崇走出時,外頭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人,三三兩兩坐在院外一排石凳子處,似乎還在激烈討論著今日的考題。

南邊角落石凳上坐著的沈天璣,尤其引他注目。

此刻她正靜靜坐在那裡,手上拿了一卷書靜靜讀著,妃色的衣裙猶如安靜而美麗的海棠。

她身後還跟著兩名貼身丫鬟。

納蘭崇遠遠瞧了一會兒,沈天璣似有所覺,抬眼來看見他,絕色的容顏綻出一個讓人連呼吸都忘記的笑來。他驀的想起一句古語,道是,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綠波。

「大人!」沈天璣站起身來,身姿婀娜如柳。她朝納蘭崇福了福身子,笑道,「大人出來得好晚,妍兒可是等候多時了!」

「哦?」納蘭崇笑得溫和,「叫沈姑娘多等,倒是明宣的不是。」

納蘭崇的出現以及和沈天璣的交談,已經落在周邊人的眼裡。納蘭崇走近一步,道:「沈姑娘,此處說話多有不便。此時天色已晚,明宣欲邀姑娘前往豐寧樓一敘,不知姑娘是否賞臉?」

沈天璣微微詫異了一下,心道,雖說這的確是她最想要的結果,可他這也太上道了吧?

她收下神思,微笑道:「本是想與大人打探一番此次秋闈的考題,既然大人有此一邀,妍兒剛好也想與大人仔細討教一番,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大昭雖也注重男女大防,但比之前朝已是寬鬆許多,未婚男女坐在一處吃個酒倒也算不得什麼。

納蘭崇吩咐身後跟著的隨從:「去和蘇公子說,今日我就不去他府里了。」

那隨從應了聲,就低著頭離去。

二人到達豐寧樓時,那樓子里十分熱鬧,竟有不少公子小姐們立在外頭等待雅間。沈天璣本以為他們也要等座位,不想納蘭崇一出現,那一樓里與各位公子小姐賠禮哈腰的掌柜的就十分熱情地迎了上來,一張臉比十月的菊花還燦爛,「大人,您的雅間早已經準備好了,您樓上請!」

納蘭崇當先在前,沈天璣緊隨其後。

等待的公子小姐們難免憤憤,可不少人都認得納蘭崇,也都默不作聲了。只有一位小姐低低對身邊人問道:「跟在納蘭大人身後的姑娘是?」大家不由得都屏息凝神,都想知道答案。可是那被問的人卻也是一頭霧水,道:「不曾見過,但瞧那身裝束,想來只是普通官家。」眾人不由得失望。

姑蘇兩年,沈天璣俱是低調行事,從未在官家小姐的宴席中出現過,也難怪大家都不知道了。如今也是因即將歸京,她才稍稍放鬆。

進入雅間時,沈天璣見跟在納蘭崇身後的幾個侍從也一同進屋,這才領著青枝和碧蔓抬腳進去。

若她與納蘭崇兩人獨處,便是有失妥當了。

那掌柜的拿了菜譜來與納蘭崇,納蘭崇看向沈天璣。掌柜的倒也伶俐,立刻就弓著身子將菜譜呈到沈天璣面前。

大昭物阜民豐,如今酒樓里都時興以竹簡刻上菜名兒以供客人挑選,沈天璣瞧著這豐寧樓的菜單,竟是由生翠乾淨的鳳尾竹製成,上面是風雅古樸的蠅頭小楷,十分别致。

她點了幾樣江南一帶特有的精緻小菜,旁邊的掌柜連連讚歎,道是姑娘好眼光云云。

那掌柜走後,沈天璣又問起科舉考題來。

納蘭崇瞧著她雙眸放光的模樣,笑道:「沒想到沈姑娘對詩詞策論之事也有興緻。」

沈天璣尷尬笑笑,「祖父時常說我詩詞蠢笨,比起兩位姐姐來差得遠了。我是最不喜歡詩詞的人,策論更是全然不懂了。如今打探這個,也只是湊個熱鬧。每每秋闈考題總要被談論上許久。我先找大人了解一番,日後與姐姐妹妹們說話,才不至被她們笑話呢!」

納蘭崇道:「沈姑娘若真當明宣是朋友,便無須大人大人的喊。就同蘇公子那般,喚我一聲明宣如何?」

沈天璣一愣,從善如流喚道:「明宣。」

她音色本就甜脆,如今這兩個字又糅進了淡淡的嬌軟笑意,納蘭崇只覺得天籟般動聽之極。

「不知明宣可否告知今日考題為何了?」

「秋闈三日,每日一場,考的分別是詩詞、判文以及策論。今日考的正是策論,題為:為官之道。」

沈天璣滿眸驚奇,「原來秋闈考題這樣簡單?」

納蘭崇搖頭道:「正是因題目太過簡單,才難以撰寫出彩。為官者本應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可嘆卻有不少人並未真正參透這個道理。當今聖上對吏治清明極為看重,才欽點此四字為秋闈最後一場的考題。」

沈天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笑道:「看吧,我果真是對策論全然不懂的。」

兩人正說著,外頭卻忽然生出一陣嘈雜。

納蘭崇皺皺眉,示意身後的侍從出去看看。那侍從出去看了一眼,回來回稟道:「是蘇公子和蘇小姐來了。正與掌柜的詢問有無雅間。」

話音剛落,外面一聲清脆的茶碗碎裂之聲。

詢問?這詢問的方式未免太過奔放了一點吧?

沈天璣道,「明宣與蘇公子和蘇小姐本是舊友,便邀他們一同進來如何?」

樓下,蘇雲若正對著那掌柜的橫眉怒目,方才那茶碗就是她摔的。

一旁的蘇墨阡連連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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