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天下篇 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 第一四四章 夕陽無限好

三人正沉浸在對舊事的憑弔之中,卻忽聽得外頭轟隆隆一聲巨響,似是震塌了山石,接著便是金戈交接之聲。

慕容敬之低喝一聲:「來了!」人便輕飄飄地掠了出去。

陸渺渺的動作是最快的,雙刀瞬間出鞘,人影一閃,已到了外頭的人交手的地方。定睛看時,卻是哥哥少君手持扁鵲重劍,跟一個線條冷硬、面無表情的黑衣年輕男子戰在一處。那男子右手持刀,左手劈空掌連發,掌力所及之處,熾熱無比。雖然渺渺從未見過此人的長相,但從他的身材和招數一眼便可看出,這正是劉裕手下三大護衛之一驍風無疑。

驍風的路數,是相當剛猛的類型,但論剛猛,卻是身為妖瞳的顧少君強得太多。何況少君剛剛繼承了風天涯一半的力量,體內真氣充盈激蕩,較之以往,簡直判若兩人。只不過驍風的內息相當特別,至陽至純,十分霸道,少君心中忌憚,故處處存了小心,行動便略顯遲緩。兩人你來我往,轉眼便拆了幾十招,竟是不分高下。

劉裕來了,並不是一個人,至少還多了一個驍風。

慕容敬之取出判官筆,單手持了。其實判官筆並不是他愛用的兵器,只是當初覺得判官筆這種輕靈的點穴類兵器,作為東皇太一的象徵性兵刃比較合適,所以這些年才一直用。像他這種內息深厚,判斷力超群的人,更愛使用刀劍類最普通、最實用的兵器。

但是兵器剛剛取出來,便覺得眼前一花,一股過於霸道的掌風已經撲面襲來。敬之身形一斜,一點也不與那掌力對抗,反是順著掌風的走勢向側面一歪,堪堪避過了掌力的鋒芒,人卻如一隻白鳥一般,輕靈地飄到了來人的身邊,出手如電,一招雙蝶舞花,判官筆先後向來人右肋下期門、章門兩大死穴襲了過去。

來人冷哼一聲,以不變應萬變,擰身又是一掌。慕容敬之的判官筆也是收放自如,絕不做賠本的買賣,他身子泥鰍般的油滑,輕輕一閃,又將這一掌避了過去。只聽轟然一聲巨響,身後石壁給掌風掃到,當即便塌下去一截,塵灰四起。

慕容敬之輕盈地向後倒躍兩步,立穩了與來人對峙。那人冷笑兩聲,洪鐘般的聲音響起:「光祿大夫,果然是你。朕這些年來對你如此器重,竟是養了你這樣一個狼子野心的東西!你究竟是何人?」

來人身長八尺,極為魁梧,身著黃袍,全身氣勢逼人,帶來強大的威壓之感。這正是他們等待著的人,敵人,仇人,劉宋皇帝劉裕本尊。

慕容敬之不動聲色,只朗聲道:「國醫館,東皇太一。慕容氏。」

劉裕極為驚訝,不由張大了眼睛。這個俊美的年輕人,五年前入仕,文才武功,世上罕有,最可貴的是胸中謀略,無人匹敵。此人是皇兒義隆看上並舉薦的,義隆年紀雖小,卻是幾個皇子中最聰穎的一個。他看上的人,果然沒有錯。這個自稱「蕭敬煌」的男人,無論在朝堂還是沙場,皆表現出罕見的才華,為朝廷屢立戰功。只沒想到,他的身份,竟是出人意料到不可想像的地步。

國醫館,是劉裕早就忌憚著的一個江湖組織。對於東皇太一,劉裕沒少派人去調查,就連自己的親侄女劉瑾也派了過去,最終於折在了國醫館裡。經過多年的明查暗訪,劉裕認為,這東皇太一確是一隻老謀深算的狐狸,年紀無論如何也不會太輕。可是現在看來,他竟真的年輕到不可思議。光祿大夫蕭敬煌今年不過二十四歲,那麼五年前東皇太一在江湖上開始引人注目的時候,他才十九?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

而這慕容氏,就更令人驚詫了。慕容氏,從年齡看,這是金刀慕容超的,兒子?慕容超當年雖然力戰不逮,敗給了劉裕,最終身死國滅,可他卻是劉裕的敵人之中,唯一得到了劉裕敬重的人。奇怪,此人的容貌,怎的不似慕容超!可是這麼一說,細看看,在那眉眼之間,皮膚血肉的深處,倒真似乎隱隱地埋著慕容超的靈魂。

記憶里,那是個高大,俊美,堅毅,威武不屈的男子,身騎白馬,愛笑,甚至,有一點點溫柔慈悲。

可是,眼前這一個,藏得如此之深,心思如此之險惡,卻真令人出離憤怒了!

陸渺渺望著這高大的老者,心中五味雜陳。就是此人,為了自己的目標,殘忍地殺害了她的全族,無論老弱婦孺,盡皆不留活口。是他,奪走了江琴的生命,是他,害哥哥嘗盡人世辛酸,讓自己與哥哥骨肉分離十載之久,是他,害得敬之國破家亡,是他,讓無月與父母生離死別。無論心中曾如何紛亂動搖,當這個人站在眼前,仇恨之火,仍然熊熊地在內心燃燒著。

是的,她不想再不擇手段地禍亂天下,但她仍然想要報仇,想要他用性命來償。

陸渺渺不覺握緊了手中的雙刀,全身的肌肉也跟著緊繃起來。只在這時,周圍的空氣卻忽地一冷,數條青黑色的藤蔓從暗處電一般地伸出,直向渺渺襲了過來。

來襲快,那黑衣的男子更快。根本來不及看清楚,無月的身形已經擋在了陸渺渺身前,手中渡鴉出鞘,輕輕一揮,將那藤蔓斬成幾截,人又一飄,蒼黑的劍鋒便向黑暗裡的一處削了過去。只聽「當」的一聲,是兵器格擋的聲音,黑暗中的那人使的也是長劍,很吃力地堪堪架住了無月的一擊。

那人也是一身黑衣,面色略顯蒼白,亦是人間絕色,正是曲無殤。

原來,他也來了。

「我不想殺你,你退下吧。」無月冷冷地言道。曲無殤在宜都,曾經無條件地放了他。雖然無殤曾害過陸渺渺,但現在的曲無殤,已經再也不能對渺渺形成威脅了,殺他並沒有什麼意義。

曲無殤冷冷地哼了一聲,身形飄乎,卻仍是意圖向陸渺渺襲去。只有他心裡清楚,這個女子,才是他們的要害。

但現在,無論是季無月還是慕容敬之,甚至陸渺渺,都與在宜都的時候截然不同了。曲無殤在無月手下沒能過了十招,便被他長藤禁錮在原地,動彈不得。無殤抬起頭來,驚訝地看到無月的一雙睡鳳眼變成了幽深的藍色,全身散發著三界妖鬼的氣息,壓倒性的強大,冷冽,卻華麗到極致。

十年了,一直默默地看著他成長,看著他從一個清冷卻潔白的少年,長成這樣一個舉世無雙的男人。這份關注,竟不知因何而來。也許,只有那個永遠的少年,是無殤那絕對的憎恨與懷疑中的一個例外。原本,鏡花水月之毒,沒有人能夠逃脫,可是這少年竟遊離於世上的一切邪惡之外,像一朵穿著黑衣的純白的希望。

「渺渺,去幫兄長吧。」無月示意了少君的方向,而他自己,卻不動聲色地與慕容敬之並肩立在了一起。

這,又是一個叛徒!

季無月這樣的一張臉,見過了就絕對不會忘。這曾經是宮廷內衛中的一員,也曾歸屬自己所用。劉裕心中的怒火燃得更旺。這身邊,竟有如此之多的人,暗地裡包藏禍心,簡直是,不可原諒!

既然如此,你們就都去死吧,我來親手送你們下地獄!

劉裕氣沉丹田,凝聚了全身的真氣,那籠罩著周身的紫色霸氣陡地熾盛,整座山洞剎那間籠罩在一片強烈的威壓之中。所有人都感覺胸口似遭了巨錘猛擊,心臟被提著,捏得很緊,幾乎沒有辦法自由地跳動。連正在交手的少君和驍風,動作幾乎都停滯了下來。

劉裕大喝一聲,震得整座山頭嗚咽迴響。慕容敬之和季無月心中皆是一凜,知道他強大,所以一刻也不曾停止過修行,可這個天生威猛的人類,體內如有神鬼之力,竟然強大至此。今日雖是強強聯手,卻也必是一番生死苦戰。

劉裕體內真氣凝集,其勢,如轉圓石於千仞之山,一觸即發。所有的人都緊張到了極點,屏息靜氣,使真氣護住周身,準備迎接衝擊。卻在此時,在劉裕打算向慕容敬之的方向拍出強力的一掌之時,劉裕的心神卻忽然恍惚了。

恍惚中看到給自己碗里夾過第一塊肉的鄰家的嬸母,街市上啐在身上的一口痰,看到龜裂的土地,離開後不曾回來過的友人,新婚的夜,義卿出生的那一天,看到誰的白髮,春天溪頭的薺菜花,天邊飄過的一片雲。

奇怪啊,江山社稷,沙場刀兵,竟然什麼都沒有看到。所有的一切,都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東西,多年以來,似乎在生活中不曾存在過。

那征戰一生,氣吞山河的英雄,忽然膝下一軟,一口鮮血狂噴出來,單膝跪在了地面。

驍風不管少君攻來的大劍,身形一閃,便往劉裕的身邊掠去。只聽喀地一聲響,驍風一條左臂被少君劍光削斷,鮮血噴濺出來,而那斷臂的男子,已用自己的身體,撐住了劉裕向前倒下的軀體。

那高大的老者,沉重地喘息著,身上的紫色光彩漸漸地黯淡下去。在場的人皆愕了片刻,之後,望著這成就了一代霸業的帝王,國醫館的四名神醫同時以不同的方式診得了結論,此人的壽限,已經不超過半年了。

怎麼竟會是,這樣的結局?

「敬哥哥。」山洞的入口那邊,響起了一個輕輕的聲音。

是劉義隆,一身戎裝,一個人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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