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君篇 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南指月與列星 第一二六章 吹燈窗更明

蕭敬煌將風千羽帶到城中的一處小院落,取出鑰匙,將門鎖打開,推門進去。門外街坊見了,親熱地打招呼道:「四哥兒,又回來啦,好久不見!」

蕭敬煌面上的笑容燦若春風,熟絡地應著,話了幾句家常。長得這樣漂亮,嘴甜又伶俐的少年,教人想不愛都難。

只千羽覺得奇怪,這少年身份成謎,定然不是揚州本地住民。可這情景,卻又如何解釋?

蕭敬煌看出他的心思,便道:「你只管安心住著。這家好幾年沒有人住了,只要收集的信息足夠多,自然可以瞞過外人,暫且做一陣這家的主人。」

看來,他在揚州這宅子里已住過一段時間了,小小的院落和房間都收拾得乾淨利落。睡覺的屋子裡堆得滿滿的都是書籍,也不知是他從何處尋來,全是兵書。

蕭敬煌從柜子底部取出一個小匣,從裡面仔細地取出七八張薄薄的紙箋。紙箋泛著黃,但上面卻是空的,什麼都沒有。

「你看一看,這上面有沒有字。」

千羽將紙箋接過來,便聽他接著說道:「不知道這是用什麼藥物書寫的的密信,我解了很久,竟然解不出來!」說著,少年的神色竟有一點憤然。

千羽凝起妖瞳,向紙箋上望去,一看之下,便已瞭然,即對少年笑道:「這根本就不是用藥物書寫的,你自然解不出來,這是幻術意念留字。」

蕭敬煌恍然道:「原來如此。你先告訴我,這些信是寫給誰的?」

千羽仔細看了看,吃了一驚,答道:「所有書信,都是宋國公劉裕寫給龍驤將軍王鎮惡的。」

蕭敬煌聽了若有所思,接著便又問了這些書信的主要內容。

這些信稿上,大都是些平常的軍情事務,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提到了一張羊皮卷。這羊皮卷,是費盡千辛萬苦,從守護者那裡奪來的。羊皮卷上的秘密,是可以安天下,也可以亂天下的寶貝。而這張羊皮卷,似乎現在正放在廣武將軍劉義卿府中。

也不知這少年,收集了仇人劉裕書寫的這許多密信,究竟所為何事。但從他言語行為來看,他所稱的劉氏也是他的死敵,很可能倒也非虛。

兩人就在這揚州城的小小宅院內住了七八天,倒是平安無事。每一天,蕭敬煌都於半夜外出,白天在宅子里或小睡,或讀書。他的話並不多,很少與千羽交流,而且相當警覺。有時候他看上去是在睡覺,但如果千羽走近他房間門口,不消進門,便會發現他一雙深澈又好看的眼睛永遠在冷冷地盯著自己。

千羽不禁微笑起來。這少年雖然聰明大膽到超出了正常人的想像,但那種隱藏在骨子裡的警覺和倔強卻讓他想起許多青澀和幼稚的東西,甚至讓他想起自己的妹妹千芝來。

原本以為那麼小的孩子,不應當理解世事的無常。但自從父母亡故,千芝的神情就變化了,言語也變得少。江琴對她要求得嚴苛,她竟然默默地忍耐著,雖然會哭,但是從來不抱怨,簡直像一個小小的奇蹟。她在這世上,只依賴自己一個人。

想到千芝,千羽的心又揪了起來。不知道千芝現在在哪裡受苦,不過,他相信她一定還活著。那個小東西,身體裡面藏著無窮無盡的生命力,她一定會堅強地活下去,而自己,終有一天會找到她。

所以,這個少年極端的冷漠和孤獨,竟然在千羽的心中勾起了一絲十分柔軟的東西。

千羽刻意地與這個少年保持了一定的距離,每天主動地料理一日三餐,卻也從不與他同桌而食,只將餐食擺在他房間外的案子上,等著他自己來取。

少年是誰,究竟想做什麼,他並不知道,也沒打算去探聽。如果他不願告訴自己,即便問出來了,也九成不會是真的。千羽的時間,用來思索將來要做的事情,設計今後的打算,並且,把這半年囚籠生涯中悟到的醫理整理記錄下來。

可是這一天黃昏,千羽剛端著做好的飯菜進屋,卻看見少年立在案前,翻著他整理的醫理記錄看。

少年見他進來,便問道:「你是個醫者?」

千羽點點頭道:「算是吧,一直很喜歡。」

少年露出鄙夷的神色:「這就是你想出來的東西?這裡面,至少有三成全然是錯的,按你這想法去醫病,肯定要死人的。」

千羽吃了一驚,才忽然想起,這傢伙是天族的人,天族世代全力鑽研醫理,族內的醫理典籍,可是取之不竭的寶藏。如果能跟他在一起,還真是自己的運氣。

少年道:「你頭腦里對人體的認識是不對的,這樣下去,就算想破頭,走的也只能是歪路。」說著,他忽然從懷中摸出一個本子,撕成兩半,將其中一半扔到千羽手中。

打開一看,裡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繪著各種各樣的圖,字跡雖然頗有力度,但結構用筆,仍顯的略微青稚。仔細看時,這本子記的全是醫理內容,深澀獨到,極盡出人意料,看了一頁便讓千羽不忍釋卷。莫非,這竟是這個少年學醫時的手記心得?

「如此珍貴的東西,為什麼要給我看?」千羽問他。

「毫無意義的東西。」少年哼了一聲,指了指自己的頭,「醫理典籍,全在這裡裝著,想要,以後就聽我的,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

七日後的一天清晨,蕭敬煌忽然對他說:「我要出去辦點事,你在這裡等著我。」

千羽點點頭,卻意外地發現少年的神色有一絲不易覺察的怪異。少年換好衣服,腳踏出了門檻,卻又折了回來,從懷中摸出另外半本醫理手記,塞到千羽手裡。

「為什麼?」千羽問道。

「憑心情。」少年冷漠地回答。

這個問題在兩天之後得到了答案。少年走後的第三天,風千羽的住處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那是廣武將軍劉義卿。

千羽發現的時候,小小的院落已給重重包圍了,門被踹開,黑甲軍士潮水般地湧進來,後頭緩步踱進來的,正是他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的那人。

劉義卿望著千羽,面上浮現出了熟悉到可憎的冷笑:「你果然在這裡,別再逃了,跟我回家吧。」

風千羽摸了摸懷中的匕首。他這才忽然明白了,為什麼蕭敬煌走後,他忽然發現那少年常使的匕首竟會莫名其妙地在自己的懷裡揣著。

這是給自己自行了斷用的吧。

風千羽自小是個溫和的人,從來不爭也不搶,凡事從不斤斤計較,與妖瞳族的種族特性極為違和。但脾氣好並不代表他傻,相反,縱觀整個妖瞳族群,內里比他還精明的人,其實是一個也找不出來的,只不過他從不表現而已。

所以,他遇事,往往比別人看得更透徹。就像這一次,他把這些天發生的事情聯繫起來一想,一下子就全明白了。

在蕭敬煌那裡,自己的使命已經結束了。那是一頭獨行的野獸,自己留在身邊只是他的累贅。他在收集劉裕的信息,他現在知道了劉義卿那裡有一張羊皮卷,是很有價值的東西。所以,他用自己的下落,將劉義卿引到了揚州。現在的他,大概在廣武將軍府中隨心所欲地尋找羊皮卷吧?而且,順手就除了自己這個累贅,真是好手段啊!

劉義卿上前兩步,伸手便來拉他。千羽抽出匕首,猛地一揮,將敵人逼退三尺。這會兒,縱使千羽性子再溫和,也忍不住怒了。蕭敬煌,你想除我,還不如趁我不備,一刀殺了我算完,再將我推回那裡去,你還真不是一般的冷血!

只是,現在的我,可以自由行動,難道,是這麼容易被他們困死的么!

風千羽輕輕一個閃身,便到了房間的一角,伸手捉住牆角的一根粗繩子,用力一拉,整個院落便忽然陷入一片濃白的霧靄。

這是近些日子千羽擔心二人的安全,餘暇時在院落里精心布置的一個迷藥陣,不想今日恰恰派上了用場。迷藥是千羽自己配的,沒有殺傷力,但足以讓人肌肉鬆弛,喪失行為能力。

劉義卿帶來的也有不少高手,在迷藥之下仍能勉力支撐,但這創造的時機,足以讓千羽輕鬆地逃了出去。

劉義卿把守院落的軍士,是十日後撤走的。

蕭敬煌是十五日後回來的。

正逢了滿月,月光格外皎潔,屋子裡即使不點燈,借著月光也看得清楚。蕭敬煌無聲無息地進了院落,很慢地走進房間,從一間屋子踱到另一間屋子。

當他走進平時自己睡覺的房間,還沒有走到榻邊,便感覺一隻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一陣反胃。但他沒有回頭,只打掉了那隻手。他知道那是誰。

但令他極為驚訝的是,那人沒有質問他,沒有對他怒目而視,反而笑著說道:「你總算是回來了。這些日子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劉義卿居然找到這裡來了!我還在擔心著你回來怎麼辦,所以一直躲在這裡,等你回來。好在,他們前幾天撤走了。」

自己這是明顯的、公開的、赤果果的背叛,如果說看不出來,那簡直是騙鬼了。顧少君怎麼看也是個頭腦清楚的,要是看不出,那隻能是氣糊塗了,要麼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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