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君篇 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南指月與列星 第一二四章 天涯共向東

義熙五年七月初七,殘月之夜。難得的,這一夜,大漠竟沒有起風沙,天際的上弦月泛著陰冷的寒光,妖瞳一族的村落早被一片血海湮沒。

十三歲的風千羽手腳利落,毫不遲疑地將扁鵲的醫書、風江琴留下的刀譜以及必需的生活用品裝在一隻背包中,掛在年幼的妹妹千芝身上。

千芝小小的身體蜷成一團,瑟瑟發抖,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早已因為恐懼變成碧綠的顏色。妹妹年紀還小,但生得眉目如繪,可愛至極。千羽輕輕地將千芝抱住,在她耳邊小聲地叮囑著。

雖然極度勉強了幼小的她,可是,她一定會活下去,會長大成人,長成一個傾國傾城的美麗少女,會遇到一個愛她的男人,會有一個新的,溫暖的家。

要是能活著看到這一天,就好了。

風千羽一咬牙,將千芝塞進榻下的縫隙,自己拔出短劍,撩開帘子出了氈房。

外面一隊黑甲軍還在逐個氈房搜尋漏網的妖瞳族人,千羽打了一個呼哨,引起了那支黑甲軍的注意,轉身引著他們奔跑進夜風裡。

直到將黑甲軍引得遠離了千芝藏身的氈房,千羽才停下腳步,挺劍與追上的黑甲軍士戰在一處。

風千羽平日沉溺於醫學,不愛習武,雖說天生力大,又有敏銳的妖瞳觀察敵人弱點,戰了不多時便也不支。眼見敵人聚得越來越多,他在心中下了決心,今天必定死戰於此,只盼能多拖一兩個敵人下地獄。

千羽正自揮劍苦戰,卻只聽背後一聲輕輕的冷笑,緊接著全身一震,右肩一陣猛烈的疼痛,竟是一桿長槍從右肩胛的骨縫裡狠狠刺入,又從前胸透出,鮮血立時噴濺,手中長劍也「噹啷」一聲墜在地上。

千羽用左手握出了從前胸通出的槍頭,周圍黑甲軍士團團圍了上來。身後那人冷冷地說了一句:「都退下!」千羽回頭看時,卻是一名白衣銀甲的少年,戴亮銀色面具,騎在高頭白駒之上,手中長槍貫穿了自己的身體。

少年一手執槍,另一手取下面具,月色之下,露出一張瘦削的臉頰和一雙細長的眼睛。少年也是十三四歲年紀,容貌倒也清俊不俗,只眸中光芒格外陰冷,身上不自覺地散發著強烈的殺氣。

少年回手將長槍拔了出來,千羽的身體應聲倒地,但他天生硬氣,卻一聲也沒有哼。少年瞧了瞧千羽的模樣和那一雙碧如翠玉的眼瞳,忽然陰森森地一笑,朝身後吩咐道:「捆起來,帶回去。」

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風千羽都在後悔,為什麼那一刻沒有咬舌自盡。被帶到東都建康之後,因為忌憚妖瞳的天生神力,每天都有人在千羽身上使用藥物,令他筋酥骨軟,連咬舌的力量都沒有。

殘月之夜率黑甲軍屠滅妖瞳一族的,是宋國公劉裕的長子劉義卿。劉裕權傾朝野,劉義卿年僅十三,便已策封廣武將軍,手上擁有兵權。當然,劉義卿本也是個武學奇才,年紀不大,國內竟少有人能敵。

只此子生性陰冷,殘暴,嗜血,好男風。

作為玩物的時間持續了半年之久,此間恥辱與苦痛,不足以言語道。因千羽有機會便要尋死或反抗,所以他一直被囚在一個特殊的籠子里,關在廣武將軍府的密室之中。

說也奇怪,劉義卿日日來折磨他,侮辱他,竟始終不覺得厭倦。

密室之中見不得天日,只覺度日如年,不覺斗轉星移。也不知是何日何時,總之,頭一回密室的門打開了,進來的人卻不是劉義卿。

來人年紀不大,也大約十三四歲的模樣,容貌端正,中等偏上的姿容,穿著華貴。少年踏進密室,抬眼望見籠子里關著的風千羽,吃了一驚,眉頭不由一皺。

顯然,這少年是不希望密室里有人在的。

少年繞著囚籠來回踱步,上下將千羽打量了個通透。這人長相併不出眾,但一雙眼睛卻格外出挑,不知怎的深邃至極,如同望不見底的千年寒潭。少年銳利的眼睛在千羽身上掃了掃,忽然陰惻惻地笑了,搖了搖頭。

恰在此時,將軍府負責入密室送飯的男僕開門進來。

那下人見得密室里竟大搖大擺地立著一個生人,嚇得將手中食盒向天上一拋,轉身便要叫喊著奔出去。但他的這一聲竟未能叫出來。千羽只覺眼前一花,看清的時候,那少年已經到了男僕的身邊,一手穩穩地端住了拋起的食盒,另一手摟上了男僕的脖子。

其實,不是摟上了男僕的脖子,而是不知何時他手中多了一柄匕首,匕首自下而上地從頸椎骨縫隙挑刺進去,深深地沒入後腦之中。

男僕哼也沒哼一聲,身子便軟軟地委頓倒地。

少年動作停也未停,將屍體放倒在地,利落地剝下了衣物,還是用那柄匕首,輕巧地刺進骨縫關節柔韌之處,飛快地起撬剝削。不消片刻,地上的屍體已被肢解為一小堆血淋淋的骨肉殘塊。

少年手上做著這血腥殘忍之事,眉頭卻皺都不皺一下。他使死人的衣物擦了擦手上的血污,立起身來,輕車熟路般地在屋角巡視片刻,便準確地按下一個機關,暗門打開,露出一個向下滑坡的小小洞口。

應當是緊急時刻,傳遞重要物品用的通道,洞口很小,人是進不去的。

少年搬起屍塊和衣物,從洞口一塊塊地丟了下去,又按下機關,封上洞口,從懷中掏出一瓶藥粉,往地上的血泊灑了灑。血跡遇到藥粉,迅速化成縷縷輕煙,轉瞬消散,什麼也沒有留下。

一個大活人,轉眼便憑空消失了,乾乾淨淨,只留下千羽坐在籠中呆若木雞。

少年若無其事地拍拍手,將食盒拎起來,塞進籠子里,眼睛卻冷冷地看著千羽,眼神中是極度強力的壓迫。不老實,這就是你的下場。千羽從少年的眼神中讀出了這個意思。

那少年便不再理會千羽,轉身在密室里翻找起來。他的動作,快得出奇,確定得出奇,似乎對這間屋子哪裡有什麼轉瞬便已成竹在胸。不多時,整間屋子都給他看了個遍,少年從一些文書之中取了兩件,揣進了懷裡。

門口傳來腳步聲。那少年眉頭一皺,似乎在暗叫倒霉,人卻輕飄飄地一閃,已經到了千羽面前。千羽還未反應過來,已覺得喉間一痛,卻是那少年將一隻手探進籠子,扼住他的咽喉。只聽「喀」地一聲輕響,千羽喉間舌骨竟給他扭錯了一個位置,張口時全然發不出聲音來。

暗門打開,這一回進來的,卻正是劉義卿。

風千羽驚訝地發現,暗門打開的一瞬間,在自己面前立著的少年,周身的氣質全然變了,變得高傲無比,貴氣逼人,整間密室都被他那不可一世的傲氣籠罩著,令人心裡發顫。

劉義卿推開密室的門,訝異地看到一名華服少年氣定神閑地立在囚籠前面,目光上下打量,玩味欣賞著籠中他那妖瞳族的玩物。

少年回過頭來,輕輕一笑,出聲道:「廣武將軍,今日下朝早啊。」

劉義卿心中一凜,這究竟是何人?

若是賊人,焉會如此大搖大擺地立在此處?可這密室機關,是極難找也極難破解的,此人憑一己之力,就輕鬆潛入了?

劉義卿沒有說話,只仔細地打量那人,卻聽得那人慢悠悠地言道:「都傳說廣武將軍府中藏了好寶貝,本王一直好奇。今日見了,除了長相尚佳,似乎也只是平平?」

劉義卿吃了一驚。此人自稱「本王」,那便是司馬氏皇族?細看看,這少年穿的衣服,果然是極盡奢華的淺黃色,若非皇族,服黃那可是死罪。況且,這少年一身的皇貴之氣,從骨子裡面透出來,不是自幼居於皇家宮苑,這樣的氣質,是決計養不出來的。

這是宮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那人?

九皇子司馬玄冰,大約與自己同齡,性格陰鷙,行事乖張,並不受皇族重視,他本人便也懶得拋頭露面,因此這位皇子,朝中群臣竟少有人見過。但是九皇子本身卻並不是盞省油的燈,此人武藝絕佳,頭腦精明,生性嗜血,好男風。

無怪乎入我將軍府竟如入無人之地,也無怪乎會沖著我的玩物而來。人皆傳說,這位殿下行事,不可以常人之心揣度,更不可以得罪,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劉義卿跪地行了拜禮,尊道:「不知九殿下大駕光臨,未能恭迎,殿下恕罪。」

九殿下抬了抬下頜,示意他起來,眼中帶上了幾分「孺子可教」的神情。

司馬玄冰使眼角瞟了瞟劉義卿,指著千羽問道:「此物究竟好在何處,將軍這般放在心上?」

劉義卿也未答話,只伸手拖出千羽一條手臂來,從腰間抽出一柄短刀,便在千羽大臂上狠狠地割了一刀,鮮血當即溢了出來。

千羽身體一滯,眉頭略皺了皺,卻是哼也未哼一聲,只一雙眼瞳,瞬間變成了翡翠的顏色,光彩奪目。

司馬玄冰望著血流下來,一瞬間眼神中燃起了興奮。劉義卿心道:「果然如傳說中一般嗜血。」卻見司馬玄冰伸手接了短刀,將風千羽的身體向前一拉,貼在囚籠的柱上,刀尖便輕輕地刺進千羽胸口的皮膚,斜斜地划了一條長長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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